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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进吧!前进!打铁要趁热,宝剑要染血,绝不留情!将暴君权贵们从塔顶上扔下去,只要他们活一天,你们就不能从恐惧中解放出来......前进,前进!因为你们总有这一天!”
——托马斯·闵采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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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朱皮带队抵达土丘时,那边的对手出乎康朱皮预料,居然不顾近在咫尺的康朱皮,先分成两拨人马,战作一团。
右一股人马衣甲鲜明,挑着晋朝官军的旗帜,迎风招展的旌旗上写着斗大的字,标注着主将的官职身份,另从大致兵力上看,应是大半个部曲督和半个乌桓骑督的混编部队。
晋代一郡之兵,由太守或都尉统领,编制从二千至四千不等,一般设八个部曲督和一个骑督,每部曲督四百至五百兵,视情况又下辖两至五个部曲将。内地的驻军较少,上谷作为边郡,需要防备鲜卑索虏南下,维持边塞各关口的运转,故郡县户籍虽少,但驻军却很多,除了三千五百名额定的郡兵外,还驻扎着上千名编户入士籍的乌桓突骑。
边郡兵虽然都是士籍兵家,但来源却不尽相同,大部分人是来自幽州其他州郡的应募士家,轮番在上谷驻屯,每年替换掉其中的二成部队,这些异地驻扎,与家人分别的部队更凶悍——无论对内还是对外,但他们的后勤供应较差,生活比较辛苦。另一小部分兵家子则直接是本地的豪绅部曲私兵,平时跟着家主做事,也由豪强替国家节约养兵费用,临战之时,再在有官身的豪强家主带领下参战。
乌桓突骑则自东汉以来,就以善战闻名,晋廷一直从上谷的乌桓大姓中选拔敢战的青壮入士籍,最精锐悍勇的人去洛阳担任宿卫军上骑,次一等的人则成为幽州都督的直属近卫,最后剩下的则留驻本地原籍,作为边郡骑兵使用。
郡兵与乌丸骑是不折不扣的官军,而在左侧与他们厮杀的又是谁?他们装备不佳,都是矮马,短弓,长矛之类,人数更是只有几十骑,在与数量和装备全面优势的右翼官军交锋中,已是全面下风。他们却依然狂呼酣战,坚决不退,仗着不错的骑术与矛术拼死抵抗,其中有个壮汉高举着一根两丈长矛,上贯一大狗首,在激战中狂奔乱呼,四处挥舞,甚为显眼。
“是张家乌桓,是他家的旗和狗头,我认得!”
桓真人厉声叫道,那左翼之敌竟然是大翮山最后一支没与康朱皮建立友好关系的山民氏族——张氏乌桓,因为他们氏族与乌氏、桓氏山民都有血仇,又常为上谷汉人豪强张氏所雇佣,时常下山协助斗战,所以没被康朱皮拉拢,双方关系还很差。
“他们怎么自相杀起来了?”
康朱皮搞不明白,李政在旁边望见真切的官军旗帜,眉头紧皱,赶忙对康朱皮说道:
“郎主,真是官军,咱们要不要派人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送死么?你看看那旗帜!上面写着大晋乌桓率善仟长骑督渐啊!”
顺着康朱皮马鞭的方向,许多人都望见乌桓突骑们擎着面大旌旗,虽然他们大多还是半文盲,不识上面写的啥,但听康战帅一讲,顿时都明白了。
康朱皮诛灭渐氏一事,其他乌桓大姓王侯可能只是怀着惊恐与担忧的情绪,甚至还有些对之后能分润牧场的期盼。但幽州各郡乌桓大族在汉化之后,也学着中原世家大族的样子,搞出许多大宗强枝庶流的区别,相互之间亲属相连,既争斗也合作。
渐氏坞覆灭,也就损了上谷一地的渐氏本宗,本郡的乌桓突骑伤其种类,在接到陈非假传的太守命令后,立刻就有渐氏亲族出身的乌桓骑将鼓动郡兵诸参战、部曲督之类的军官,一齐来剿灭朱皮坞。
陈非专门告诉他们,说自己已安排了一流剑客死士去朱皮坞,准备刺杀康朱皮,就算不成,也足以使康朱皮派系陷入混乱与惶恐中,此时乌桓突骑与郡兵再突然杀到,必使“妖贼”人心惶惶,不战自溃,纵使交锋,士气已沮的鸡鸣山乌合之众岂能与堂堂之官军对敌?必然土崩瓦解,一举成擒也!
康朱皮虽不知陈非计划,但此刻猜也能猜出大概,便扬鞭一指:
“此辈不过公报私仇,官军当以公战,焉可私斗,官军不思护太平,反而来害民?我等不趁乱击之,更待何时!”
康朱皮话音刚落,就猛抽马鞭,一如既往,身先士卒地冲向敌阵。
亲兵骑从紧随其后,赤玄鸱鸮旗被疾风撑得舒展开来,上百战马奔腾而进,数百马蹄溅起泥土,骑士们刀矛齐举,刃光与甲光连成白茫茫一片。乌桓山民们则分成两队,护住康朱皮骑队的左右翼,弯成一张劲弓,将康朱皮本队这只利箭劈向敌阵。
两个步队亦下马列阵,各扛长矛,尾随骑队,大呼突进,不需要队形多紧密,只要跟上骑兵就行,这是李阳等上党山中老农想得办法,让步兵跟随骑兵突击,对付那些在混战中失去速度的敌骑,定有奇效!
手鼓与唢呐声同时炸响,杀声与蹄声宛如惊雷,数百步骑攻势如虹,让令晋军的部曲督与乌桓突骑督心中大骇。
他们正在忙于击溃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乌桓马匪团,看到远处有人来,知道应是康朱皮的人马,但那些人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突击官军,部曲督可是七品官,与许多县令相等,骑督等级更高,与不领兵的太守品秩相等!你们居然胆大包天,一点都不怕,眼里还有王法,还有朝廷么?这是要造反么?
郡兵被那些该死的乌桓山民纠缠,一时半会间来不及调整部署了,乌桓突骑倒是不愧为天下精锐名骑,迅速反应过来,从土坡上分出大队人马,放平长槊大枪,成了对冲之势!
左翼的莫护跋军先一步接阵,祁种民虽然与康朱皮之前有仇,但这几次斗战都出了全力,完全尽了盟友义务,令不少康朱皮的手下对他们的印象大为改观,尤其是那些没有参加过桑干河暴雨夜战的新人,只有康朱皮还疑心未散。
此刻祁种民亦是一马当先,冲在莫护跋军的最前面,她仗着所骑是姐夫拓跋猗迤汗送给她的大宛骏马,即便披着厚重的牛皮具装,亦能飞驰如急电,如离弦之箭般,射向迎面冲来的一骑,对面那乌桓骑亦持长马槊,披铁铠,头上的赤色胡璎抖个不停,槊尖铁刃寒光闪闪,择人而噬,势要一击把祁种民击坠。
她双手握住丈八长的鲜卑马槊,双脚踏住已在鲜卑贵人近卫中流行了几年的铁马镫,整个人向后紧贴高桥马鞍的后缘,两马交锋只一瞬间,她肩腰发力,一拨一抖,隔开对面扑来的马槊,令它连自己的铠甲都没划到就片开了,回手便抖出如惊雷般的一枪,正中对方护甲薄弱的脖颈,把这个重装的乌桓突骑勇士一击挑落马下。
没有欢呼,没有喝吼,沉默的祁种民带着她的莫护跋军与晋军的乌桓突骑激烈碰撞,每一刻都有骑兵被击落马下,非死即残,侥幸生还者也旋即被奔腾的骏马们踏至不活。
但落马者明显以乌桓突骑为多,更精锐的莫护跋军,很快就粉碎了乌桓突骑们的冲锋势头,把战斗拖入了更激烈血腥的混战。
祁种民或持马槊横扫,或抽战斧左右劈砍,她仗着自己甲坚刃利,身高臂长,一往无前地驰突,她依旧沉默,如一座漆黑的雕像,却时时刻刻在大开杀戒,所过之处皆是被劈穿头盔,打碎胸腹的落马者。
另一边,康朱皮军也和晋朝郡兵接战了。
“当我者死!”
康朱皮大吼,发泄着肾上腺素喷涌带来的兴奋之情,他刚才与敌骑迎面对冲,对方矛尖距离自己只有咫尺,在此生死瞬间,康朱皮磕开对面的矛杆,顺势分鬃直刺一矛,先中敌骑,铁矛头与铁甲叶激烈碰撞迸出火星,暴烈的反冲击力震得矛杆抖动,让康朱皮顿觉手臂酸麻,若无马镫马鞍相持,整个人都要坐不稳了。
康朱皮甚至看不清被他击坠马下的目标是死是活,战马就向前疾驰,将视线两旁的一切飞速倒退不见。
眼睛里尽是扑面而来的敌骑与兵刃,耳畔充斥着怒吼与惨叫,坐骑时左时右,本能地避开迎面冲来的同类,康朱皮要握缰绳,要眼观一路,要耳听八方,战马冲锋的每一瞬都要小心再小心,还要用胳膊夹紧长矛,毕竟若要双手持矛,在此乱战中控马就成了大难题。
又是一骑持长戟迎面撞来,康朱皮夹着矛柄,努力将矛头对准敌人的咽喉,双腿狠夹坐骑,驱驰而上。
“中!”
康朱皮大吼一声,尽力将骑矛戳出,却没有命中,敌人低头避让,矛刃堪堪擦过敌人的铁盔,把雉羽扫落。
电光火石间,对手俯身握柄,在躲避矛刃的同时,用尽力气挥来一卜字铁戟,康朱皮耳畔厉风刮过,本能地一偏身子,一丈三尺的马戟短于一丈八尺的骑矛,这记横啄只划了个空。
铁戟扫出的劲风打在康朱皮的厚重盔甲上,只是虚惊一场,却令他心脏宛如身下骏马四蹄,奔腾不止,仿佛要刺穿胸膛蹦出一般。
骑兵对冲,生死只在一瞬之间,若想活命,全凭本事,纵使米薇再亲,康矛再勇,也难以护卫,更别提以身相代这种桥段了。
但康朱皮不得不冲锋,他要证明晋朝官军没有什么好怕的!
“进!进!有进无退!”
康朱皮奋力前进,挺矛疾呼,身后响起一片喝应,他闯过骑矛的拦截,避开铁戟的横扫,跳过扑倒的战马,让开受惊的敌骑,流箭打在铠甲上叮当作响,他也不闻不问,只往前冲杀。
康朱皮一直冲锋到了土坡的顶端,那面官军部曲督的旗帜就屹立在此处,他夹紧长矛,避开护旗官戳来的长戟,攥住腋下骑矛,整个人踩在马蹬上几乎直立而起,正面将矛尖撞入护旗官的胸膛,击穿了全装重铠,一人一马如一柄铁锤,将对手如一片落叶撞飞出去。
骑枪因为这巨大的反冲击力都生生折断了,康朱皮虽右臂震得麻木,但毅然用左手拔出百炼清钢刀,拨马回身,冲至
旗下,横斩一挥,将悬挂晋军部曲督大旗的绳索当场砍断!
官军大旗顺势飘落,康朱皮军的欢呼声一阵阵席卷过战场,步兵们也持长矛冲到近前,对那些对冲后失去速度与阵型的骑兵乱戳乱刺,连亲自冲阵以维持秩序的晋军部曲督都被戳翻战马,跌落尘埃,失去指挥,伤亡极大的郡兵旋即支撑不住而崩散。
血战之余的康朱皮屹立在土坡高处,康矛、康武、米薇等几人都跟了上来,在一旁护卫,康朱皮放眼望去,敌人都在丢盔弃甲,四散奔逃,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己方兵卒如虎入狼群,随意追杀,意气风发。
至于那些“阻扰了晋官军行动”的张氏乌桓山民骑,几乎在接战的一瞬间就淹没在乌、桓等氏山民的骑阵中,不见了踪影。
乌桓山民们挂靠了康朱皮,有更好的武器,更坚固的铠甲,更健壮的战马,但昔日的仇怨不能一笔勾销,桓真人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狂暴的猎犬般撕咬那些张氏乌桓兵,眨眼之间就把已然疲惫的他们杀个干干净净,不留一个活口。
郡兵溃逃,大旗断裂,乌桓突骑们也被莫护跋军杀伤不少,此刻不敢恋战,立刻选择撤退。康朱皮旋即命令乌桓山民咬尾追杀,又硬生生留下了二十多骑乌桓兵,剩下的人丢弃旗帜、武器、盔甲及备用马匹,没命似的逃跑,才逃出生天。
此番大战,康朱皮一举击溃了四百骑,生擒部曲督一名,射伤骑督一名,斩杀俘虏部曲将以下共计上百人,夺得战马百五十匹,盔甲百二十具,刀枪弓箭无算,不仅取得了战术胜利,也为部下增添了许多信心。
“官军也不过如此嘛!”
“那可不,我给你讲,去年在并州老家,有个叫郝散的胡儿造反,杀了朝廷好多官军,最后是谁平的,就是咱们康战帅啊!这说明咱康帅比官军还能打!”
“真的么?当年康帅就这么厉害了?”
“真的,做大兄的怎么会哄你呢!阿矛、麻地、驴儿他们几个亲卫、队长、军正不都是跟着康帅一路打仗来的,你不信我就算了,可以去问问他们啊!阿兄我当年,不,现在也是个好儿郎,要不怎么赶官军如赶羊?”
康朱皮的亲兵们亦是长出了一口气,随即在打扫战场,剥甲夺刀的时候有说有笑,向新兵们夸耀起往事与自己的武勇。
另一头,康朱皮也没闲着,他即刻去审问抓到的俘虏,晋军的部曲督是个老兵,并不矜持做作,康朱皮刚一问,他便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说了。
听完大概,康朱皮不禁撇嘴摇头,从部曲督所说来看,陈非定是匆忙之间假传军令,才只动员了这几百离得近,又与康朱皮有仇隙的郡兵突骑,至于那莫名其妙跑来的张氏乌桓山民,虽然人是死光了,但康朱皮也能猜出个大概:
“这颍川陈参军怕不是估计自己力量不足,难以一击灭了我,又委托张家去请了大翮山的乌桓兵助阵,不料郡兵、乌桓骑与山民互不认识,没有事先约定好,这才忙中出错,自相残杀,给了我机会。”
至于宴会那边,部曲督说太守准备设伏诛杀寇肃之等人,那肯定也是陈非之流的计划,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突袭部队里不见豪强兵马,定然是陈非他们将所有直属的人马都用在宴会上了,只让官军与山民来火中取粟。
如果太守有心思,也就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又是郡兵,又是山民,又是豪强,牵扯派系过多,要求又隐秘,又想同时消灭康朱皮、寇肃之等人忙中出错的概率太高,稍有不慎就会搞成现在的局面,王太守是个庸才,而且不疯,必定搞不出这种复杂的送死计划。
想到这,康朱皮又是摇了摇头,用怜悯的语气,居高临下地对几个被俘的官军将官说道:
“你们被陈非蒙蔽了,太守若真想灭我坞,今日便不会只派这么些人来此处,这肯定是有人假传命令啊!”
“是,是!若不是康郎君,我们就被恶贼骗了!”
“是啊,是啊,多谢康郎君指点,多谢啊!”
“我等猪油蒙了心,瞎了眼,跑来与郎君动刀兵,真是该死!但我等早闻康郎君,康神仙的大仁大义之名,我几个小人死不要紧,坏了郎君的名声怎么办?请郎君高抬贵手,放了我等吧!”
几个晋军军官油滑得很,形势比人强,技不如人,吃了败仗也就不要硬气了,康朱皮刚说完,也不顾手脚被捆,就像几只虫子一般不断伏地磕头,如捣蒜状,口中求饶不止。
路过的康朱皮部下见状,纷纷大笑,极尽嘲弄,对官军的畏惧心进一步淡薄。
那部曲督身为朝廷命官,却只是谄媚欢笑,不敢对这些白身之人露出任何的反感之情,见康朱皮并不答话,只是取出麻布,擦拭刀刃,内心更是惶恐,生怕康朱皮找个由头拿他们几个祭旗,赶忙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