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兄弟还在沮阳巡逻呢,他怕还不知道鲜卑人来了吧,我得去跟他说一声!”
“赶紧去找康神仙啊,只有康神仙能救咱们了!”
“康神仙不是也准备跑么,他肯定是知道打不过,只能走啊!还好,我家里东西都收拾了,要走随时都能走,你呢,还愣着干啥,去收拾东西啊。”1
“不是,那咱们跑啥啊,这鸡鸣山坞寨这么结实,官军都打不下来,撑到鲜卑人抢完了再走不好么?”
“万一守不住呢,呆着不跑,不是自寻死路?”
很多百姓刚加入康朱皮义舍没几天,不熟悉规章条例,更没养成令行禁止的习惯,此时更是乱说乱动,全凭自己临时想法而行,受他们的影响,连带着一些老义民都开始慌乱。
其中的一些人原本不想走,只想继续留下来种田,听到鲜卑人大举南下的消息,又慌慌张张开始收拾家当,去寻觅本社所辖的四轮大车塞货。另一些人原本只是随大流才决定离开,此刻又心血来潮,想去卸货,准备回自屋固守,或者逃往他处。还有一些人急忙去觅附近的道人巫师求助,而后者亦被恐惧波及,想去求助康朱皮。
三堆人拢在一块,朝不同的方向涌去,互不相让,更有妻子去找丈夫,老人去觅孩子,长兄去关心幼弟,还有人着急自家的细软——有些只是前几天才刚分到的,此刻却也不想丢弃,大家七嘴八舌地叫嚷着,推搡着,哭闹着,如开水炸开了锅一般,一点一点把乱局播撒出去。
“什么时候走啊,再不走来不及了!”
“鲜卑虏来了,快跑啊!”
“快去找康帅,让康帅救救我们!”
“儿啊,你在哪啊!”
“别挤我!”
“康帅,康帅!”
耳畔全是如此无序的叫嚷,康朱皮总算是在实践中深刻体会到,太平天国以及其他农民军的男女分营制度,还有圣库制度的初衷了。
现在还能重新整肃,恢复纪律,若是行军或者敌人突袭时这么混乱,丈夫寻妻子,父母寻孩子,人人关心自家性命与钱财,各自顾小不顾大,不肯听从军令,只顾自己逃生,那不就全完了?
“击鼓,升旗,甲至丁队,恢复秩序!骑队子至卯,速去坞壁外一里所在,凡有人传信带话,一律先拦下问明再禀报,不许随处乱叫!庞巫,你赶紧带人去喊,令丈夫不得觅妻子,父亲不得觅儿子,兄长不得觅幼弟,凡上车之财物一律不得动,军人统统立于各队军旗下,百姓按义民符归各义社下,不得乱窜乱动,鼓声停而不从,民以伤人论,兵卒则立斩不赦!”
果断抛下王太守这摊子烂事,康朱皮立刻登上门楼,立于玄赤鸱鸮旗下,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的身影,忠诚的步兵队则纷纷出动,控制住混乱的人群,各队军正立起军旗,聚拢队伍,看住大车、坞门与要道。
在雷鸣般响起的鼓声中,惊慌失措的百姓纷纷平静下来,但还有一些嘈杂与慌乱,康朱皮又命齐声唱鸱鸮歌,气势恢宏的合唱很快压过了无组织的叫嚷,百姓们抬头望见旗帜,低头看见阵容严整的义军,耳畔尽是慷慨之声,便稍稍安定下来。
也是拜康朱皮积威、义军主力尚在,平常生活令行禁止三重因素所赐,又有义民符与旗帜能让百姓们快速区分所属,《墨子》中强调旗帜的作用,还编制了一套旗语,要求军卒,吏民,甚至物资都有对应的旗帜,康朱皮虽然搞不了那么多区分明显的旗帜,但给每五十户义舍配一面旗总还能做到,才让鸡鸣山的慌乱局势不至于进一步加重。
场面稍定,就有骑兵带县吏与斥候各一名,从郡城方向回来,幸好康朱皮之前嘱托过,他们才没有大嚷大叫,打破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而是径直来到坞楼上,向康朱皮禀报。
“嗯,嗯,我知道了,辛苦了,请去喝点水吧。”
听完后康朱皮脸色又是一沉,只挥手让他俩下去,心中还在回想刚才的情报:
侯家兵突袭救走太守后,没等义军重新布置,城里的天师道民就自发起来搜杀“不奉道的叛逆妖人脏官”,把沮阳城搞得一片大乱,却走运误打误撞发现了太守临时藏身的地点,一通混战后,王太守和负责保护他的侯家兵都寡不敌众,死于刀剑下。
而战况并没有随太守的首级被道民挑起而平息,反而迅速升级,天师道军立刻集结起来许多道民和私兵,跑去攻打侯家坞壁,以及杀伤郡县里的侯氏“余孽”,其动作之迅速,情报中人数之多,让康朱皮觉得是不是之前寇家说“准备攻打居庸关”,就是一个以疯话制成的幌子,实则他们早已蓄谋准备火并,只不过选的时辰“太好了”而已。
侯家兵当然不会束手就擒,而是拼死反抗,有些侯家子弟还满处乱嚷“官军要来了,官军要来了,赶快归正,可保不死!”,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连留守的康朱皮军也开始军心不稳了。
大部分鼠目寸光,毫无战略意识的上谷义军,到现在算是真完了,鲜卑人或者晋官军现在谁来都能摧枯拉朽。
今天就要走,一刻不能留!再不撤就给傻子陪葬了。
想到这,康朱皮唯有庆幸,还好前几天就收拾好了行装,安排了斥候、前队、老营、左右羽翼和后卫,不至于完全手忙脚乱。
“全体听令!”
随着康朱皮一声呼喝,众人齐呼:“有!”
“传令下去,今日就出发,不再拖延。无义民符者不得入队,遗失或未佩者立刻通报各义舍长,统一去取,不得私动。老幼妇孺及伤者,居于中间,力弱者坐车乘驴,力强者步行,各按义舍编组,按数字顺序行动,新队护于内侧,老队护于外侧,各留间隔,如无军令,不得相近!各队按先前计划行动,不得有误!”
说完,康朱皮又看向赵桓:“赵军正,交给你一项任务,你马上带队赶回沮阳,把留守之兵尽数收回,不得留半个人在城内,编为内队羽翼,坛坛罐罐不要管他,寇家与侯家打仗也不要管他,把人都带回来就行。”
“是!必不辱命!”
赵桓刚刚领命,康朱皮话语又起,发布了最后一道指令:
“将官军的将旗取几面予我,之前军令部署不变,我自领亲兵百骑断后!”
——
问:“若官军强而义军弱,城池不守,营寨必失,当如何?”
大圣曰:“当以流胜,军为动物,存地失人,人地皆亡,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4
问:“若欲作动物,有何要紧之处,烦请大圣赐教。”
大圣曰:“首重旗帜号令如带百姓家属,则须防自乱,当男女分营,凡战,凡行,不得授受相亲,不得诣家眷所居,即有急切情形,唯在门首问答,相离数尺之地而已。为将者须身先士卒,以身作则,不可怀抱娇妻美妾,否则军心必失矣。”
问:“如此甚好,唯恐男女分营一法,恐为人笑辱诽谤,言称我等强为分离人伦,丧尽天良,令父母夫妻不相见。”
大圣笑:“败者辱为‘悖逆人伦之贼’,胜者誉为“神机妙算之主”,本寻常理也,郎君既已起义,当以天下百姓利为先,个人私誉何足挂齿?不过郎君切记,男女分营之法,利于战,利于行,不利于居,尤不利于久居,不可为立业常法,须审时度势而行。”4
——《八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