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养父的声音消散于脑海的那一刻,摩根的回答接踵而至。
这群家伙为什么总是让他如此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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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不详的宁静,是漆黑的沉默,也是再无梦想、激情、变化与惊喜可言的悲哀未来。】
一直以来就是如此:每当事情的发展不如佩图拉博所期望的那样的时候,他就会生气,会暴怒,会不顾一切地破坏与发泄出来,直到他目睹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又会感到愧疚,感到后悔,于是再沉默地将其修补,并为自己的默默付出而感动。
“这只是一些消遣,女士。”
当他那些在【坚定之光号】上进行着修复工作的子嗣将第一期工程的结果发给他的时候,佩图拉博几乎是强迫自己找出了一个问题,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细微的瑕疵画了又画,隔着屏幕怒斥着自己的这些让人失望的孩子,他们的粗糙与低劣让他感到恶心。
这几乎是一句冒犯,短短的几个字成功的让钢铁之主的脸色再次阴郁。
“我在看浪费,无用且奢侈的浪费,我的孩子,我的佩图拉博,你拥有着神赐的头脑与力量,为什么要将生命浪费在这些无用的东西上。”
“……”
那些数据被以极快的速度处理着,出于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找到的想法,佩图拉博仔细地检查着摩根的工作结果,而最终的事实也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凡人的工作能力的确如同马格努斯所说的那般出众。
对着一个凡人,一个区区的凡人宣泄自己的怒火,这种举动与那些奥林匹亚上的庸俗懦夫有什么区别!
天生的傲慢与艺术情怀在此时又占据了佩图拉博的心头,当他被嫉妒与自我怀疑的怒火吞噬的时候,他是一个渴望破坏的暴君,于是他理所当然地销毁了那份可能耗费了无数精力与时间才做出的结果,就像他曾毫无压力地毁灭自己的子嗣,毁灭无数的王国一样。
沉重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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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当银河陷入永恒的战火,士兵与嗜血的战争机器在无穷的废土上前进,每个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除了为食人的战争提供物资外再无使命可言,画作与歌曲被视为无用的浪费,神像占据剧场,经文遮掩学术……这样的世界,与死亡又有何异?】
【是的,没人会喜欢死亡,也没人会想要死亡,无论是个人,军团还是帝国,死亡都是被抗拒的。】
蠢货!
钢铁是不怕烈焰的,他总是这么相信。
钢铁之主的头颅高高昂起,就仿佛蓄意不想让凡人看到一般。
【但没有艺术与美学的世界,不也正是如此么?】
但这种完全自我的感动既无法带来外界的掌声,也无法让他的情绪得到缓解,于是他的怒火就会再次淤积,等待着下一次的爆发,周而复始,直到那些冷静与感性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个永远恼怒与怨念不平的暴君。
【请原谅,阁下,我只是……】
在几十年前,在他还是奥林匹亚星上一个被城邦的撍主所收养的天才孩童与将军的时候,他的那个养父也曾像这样行走在他所塑造的艺术品之中。
【塔利亚克隆】,这个名字被写在了模型所压住的稿纸上。
“不!”
她是一个值得欣赏的人物。
他转过身来,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电子屏幕,在他的身后,足够让整个世界在今天的剩余时间继续忙碌的命令正在被有条不紊地自行发送出去。
摩根已经将她面前的最后一份数据文件整理完毕,根据各项工作之间的逻辑顺序与轻重缓急,她将所有的资料一一发送给了这位从未休息过的基因原体。
【而我们在此奋战,我们的征途跨过银河与星系,我们为了一个更美好的未来献上自己的一切,不正是为了让人类的未来避免如此么?】
“你要知道,我是一个将军,我不需要所谓的艺术,没人会需要它们,你应该明白你所服务的是帝国,一个由帝皇,将帅与军队所组成的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他捕捉到了身边的凡人工作声音的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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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亲眼目睹到成果的毁灭,亲耳聆听到缓慢却又坚定的执行的时候,那颗蕴藏着对艺术与逻辑的热爱的心又重新占据了思想的王国,佩图拉博那撕裂内心中的另一半向他发出了质问,那是由负担,沉默与难以想象的傲慢所组成的灵魂。
她特意让自己的声音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才转化为坚定的执行,毕竟这份无故失踪的文件包含有数千条数据信息,足以让一个凡人感到痛苦。
他记得当时的他向自己的养父所询问的那句话,以及得到的回答,他一直都记得。
佩图拉博沉默着,他开始了这份额外的工作,这份由他自己添加的工作,他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怒火与情绪,任凭它们炙烤着自己的心灵。
“不……不用了。”
在它的旁边是更多的完成品:一座巨型灯塔的模型,在那上面雕刻着英雄杀死海妖的壁纹;一座神庙模样的建筑,它的里面却隐约可见层层书架与辩论的高台;还有更多的图纸,它们被卷起来安置到了桌子的角落,其中摊开的一张上描绘着一尊金制的狮子雕像,这头威猛野兽的脚边用泰拉语书写着类似赠礼的标识。
她能感觉到,当她的脚步与目光在这些艺术品与半成品的周围环绕的时候,那位伫立在工作台前的基因原体的工作节奏有了些许的扰乱,就仿佛一头真正的狮子,在目睹无知的小兽踏足自己的国界。
难道他们在不满么?难道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对抗他的统治么?
与此同时,基因原体的本能感知也在密室中游荡,他能听到得到休息命令的摩根先是舒展着自己的身体,然后在他的身后小心环视着整个房间,她的目光似乎立即就被城市中央那艘巨大的殖民母舰【坚定之光号】所吸引,佩图拉博能听到她在低声地推理着什么。
佩图拉博笑了出来。
佩图拉博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这个冒犯的凡人,她正毫无意识的行走在钢铁之主不愿意为他人所知晓的地方。
【……是的,阁下。】
随后,他指了指一旁的座位,以一种命令的语气诉说着。
“坐下。”
他说。
“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