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当安格隆抬起头,咬紧了牙关,面目狰狞地与屠夫之钉对抗的时候,就在他的身后,只听最后一声枪响,昭示着战场上的硝烟已经逐渐地散去了。
黄铜王座的主宰就是星辰间最恶毒的奴隶主,它鞭笞着被自己紧握在手中的奴隶,亲手将屠夫之钉的锐利深深刺进了原体神经系统的最核心,那是任何一名帝皇的子嗣都无法承受的痛苦。
女皇挥了挥手。
【我允许了。】
+……+
这堪称狂妄的自信,让人类之主不由得挑起了眉头。
休息了一会,在感觉状态稍微好转之后,第八军团之主朝着自己的子嗣挥了挥手。
“你可以怀念,你可以悔恨,你可以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唾弃自己过去的恶心,唾弃那个胆怯又偏执的自己:但永远别忘了……”
“小心点拿着,赛:这里面的东西可是能放倒我们两个的。”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可真是让人头疼啊。
“……”
得再去找摩根要一顶:或者找时间把那顶要回来。
他要去杀死他们所有人……
“所以:你明白了吗?”
在这一刻,哪怕是血神的兄弟姐妹们,也不由得严肃了起来:当血神挥舞着它的巨剑时,整个亚空间都在为之震荡,用无声的怒火逼退了他的兄弟姐妹们后。用无数被牺牲者的哀嚎所凝聚的锋刃,在至高天的最深处划出了一道裂口,眨眼之间。无穷无尽的血之大军便从这道裂口中喷涌而出。
+说出来!+
+说!说血!+
+只为鲜血!+
“……血……”
于是,它们走进阿瓦隆之主的瞳孔之中。
+你生来就应该这么做!+
——————
十……九……八……七……
因为在虚空之中,血神那恶毒的兄弟姐妹们,正隐藏在各自的王国之内,面露讥讽地嘲笑着兄长的困境,并各自驱使着力量,让这困境能够更上一层楼。
在那里,数百万、上千万乃至更多双尖锐的眼睛,将无以计数的情绪投射到了摩根的身上:傲慢与贪婪,欲望与懈怠,这难以想象的诱惑足以在一瞬间撕碎全帝国最精英的智库团体,但当它们面对着阿瓦隆的女王时,摩根只是轻轻地眯了一下眼睛,扫视一圈,这连山填海的贪婪目光,便无不畏惧地低下了它们各自的头颅。
安格隆能看到那把斧子,它距离原体并不遥远,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够到,就能拿起来:他能感受到屠夫之钉在这方面的慷慨,但凡他的身体是为了接触到那把战斧而挪动的,那么屠夫之钉都不介意【仁慈】地将疼痛暂时收回。
原体喘息着,他咳出血痰、抹去口水、从牙齿中抠出那些越积越多的淤血,好让自己尽可能地呼吸多一口的新鲜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在给他积蓄着力量,每一次呼吸都得让他痛苦无比的肌肉能够稍微舒缓,能够为他接下来的前进,做好更多的准备。
“……”
哪怕真的有,又如何呢?
摩根的瞳孔虽然清冷,却也从不缺少肆意与暴虐:归根结底,她就和基利曼或者伏尔甘不是同一类人,她并不忌惮屠杀,也不忌惮亲手去缔造出毁灭的丧钟。
但如果只靠痛苦,是绝对无法折服一位原体的:哪怕是血神,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这样的【仁慈】也许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奴役的造物所得到的注定只有失望:无论它再怎么传达血神的意志,无论它再怎么许诺握紧战斧的未来,但原体能够回应给它和它的神的,从来都只有沉默。
康拉德沉默了一下,很快就摇了摇头,还不忘安抚性地拍了拍子嗣的肩膀,将脸上的苦涩笑容留给了自己:午夜幽魂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托大了,在将摩根原本为他准备的铁冠摘下,并且转手送给安格隆之后,康拉德这才意识到,面对着脑海中那无时无刻的预言乱象,他的抵抗力还是有些不足的。
前进、搀行、甚至是攀爬、哪怕是蠕动。
而跨过风起云涌的至高天,在现实宇宙的最外层,那亵渎者正屹立在自己的旗舰之上,同时警惕着亚空间与努凯里亚两个方向:他的大军已经蓄势待发,而他本人更是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出现在红砂之星上的任何一个角落。
而在他的身后,唯有虚空之中那羞恼至极的怒吼,以及被无情地抛弃在了原地:如此锋利、如此强大却又如此可笑的战斧。
“你并不是生来就要战斗的,安格隆:你是为了他们而战的。”
“不过,父亲:我们真的不用管虚空里的那个声音吗?”
它们等待着。
——————
他们一定在那里。
他甚至不需要回头,就能感觉到赛维塔脸上的担忧:他有什么理由不去担忧呢?毕竟现在,在亚空间中,来自于血神的怒吼是如此的疯狂,尽管包括群鸦王子在内的任何一个灵能者,都并不知晓到底是何种生物在释放它的怒火,但他们都会从各自灵魂的颤抖中,觉察到莫大的威胁。
他只是在沉默地前进。
满口嚣张。
但这迟来的屠杀是注定无法令血神宽心的:恰恰相反,黄铜王座上的怒火,正在被血神心中的忧虑烧得越来越旺盛。
【我在等待你呢,父亲。】
+拿起它。+
它呵斥到。
但摩根没有立刻推门,她只是站在那里,开始了倒数。
这是一支被特意从伟大游戏中调遣而出的军团,其中的每一个恶魔战士,都是颅骨王座麾下显赫的精锐,从未有现实世界中的文件能够幸运、或者不幸到记录下它们的名字:仅仅是军团的第一排阵列横向铺开,就比整座黄铜要塞还要更宽阔,阵列中的每一名恶魔,更是洋洋自夸为血神的冠军。
缓缓的,安格隆从地面上爬了起来,他用酸痛的双臂支撑着自己的身躯,鲜血依然在滴落,却无法阻止原体的身影在沙地上前进,屠夫之钉依旧在他的脑海中肆意咆哮着惩戒与痛苦,但就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当山之子咬紧牙关的时候,他总是能够对抗这种世人难以想象的厄运。
他的兄弟……还活着……
原体沉默了一下,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
看到了……
所以,当安格隆终于攒够了力气,挣扎着站起身来,向着山的方向前进时,颅骨之主终于放下了无用的矜持:它大手一挥,前所未有的强悍能量便拍开了它狂笑的兄弟姐妹,刺透了亚空间的帷幕,将无数以假乱真的幻想化作利刃,插进努凯里亚人的脑海。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血肉横飞的养父消失在了面前,随之而来的各种幻影也心有不甘地退却,直至完全消失:血神的怒火依旧在咆哮,但是在现实宇宙与各种力量阻挠下,它能做的也就只是单纯的恼怒,以及呵斥着屠夫之钉,在基因原体的脑海中施加以更多的痛快。
一脸怂样。
不愧是他亲生的宝贝闺女。
而现在,摩根将这个小秘密袒露了出来,她指挥了一场干净利索的战争,在整场行动中,蜘蛛女皇甚至没有疏漏任何一个足以让战争之神加以利用的漏洞,精妙的蛛网就这样将无序的怒火排斥在了亚空间的帷幕之外。
“为何要冷眼旁观,赛?”
伫立在高崖上,摩根,这战争的挑起者与终结者,终于能够集中起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望向那早已风起云涌的至高天了:只不过到了现在,原体所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了。
他什么都没说。
血……血……
午夜幽魂揉着额头,早已猜到了群鸦王子的困惑:对此,康拉德并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甩给了他的赛维塔一句话。
他必须……到他们身边去……
而对此,康拉德能够回应塞维塔的,只有一句话。
“父亲,你为何……”
在一切结束后,灭绝令将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结局。
二十六只大守秘者在大军出发的那一刻,便如同纤柔的舞者一般浮现在无尽刀锋的面前,它们挥舞着各自尖锐的武器,跃动的舞姿好似是伟大的艺术家,而不是在战场上吸取痛苦为生的恶魔。
毕竟,在某些方面,即使是那位影月苍狼军团的牧狼神,也没有阿瓦隆之主的【经验丰富】:这是很少有人知道的小秘密。
+摩根。+
亚空间的战鼓隆隆最终遮蔽了战争之神的怒吼,而此时的人类之主瞥了一眼停留在不远处,依旧在向这里虎视眈眈的魅惑瞳孔,便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女儿。
“别忘了他们。”
+说出来,说出你心心念念之物:只为鲜血!说出来!+
“……呃啊……”
但原体是沉默的。
摩根不在意,帝皇也不在意。
前所未有的痛苦,伴随着血神最后一句的咬牙切齿,在安格隆的脑海中炸响了:哪怕是坚毅的山之子,在此刻也不得不发出了痛苦的咆哮,安格隆的面容扭曲成了疯狂的面具,源自于生物本能的泪水从早已被血痂挡住的双瞳处涌出,在他膝下的红砂地上,留下了一道道干涸的枯迹。
现在,有比解答赛维塔的疑问更重要的事情。
更多的色孽精锐,再看想了摩根的第一眼后,便在瞳孔中燃烧起了与享乐王子别无二致的狂热:阿瓦隆之主的瞳孔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非但没有熄灭这种狂热,反而让它们愈加癫狂地燃烧了起来。
——————
野兽。
颅骨之主这如此狂热的暴力并非毫无理由:因为即使安格隆已经跪在了地上,但他依旧咬着牙,用几乎是四肢并行的爬,缓慢地在沙地上挪动着自己的身躯。
+你在干什么?+
又也许:这就是这些恶魔会突然消失的原因。
“记住,安格隆。”
他看到了克罗马齐倒下了,他被一个物质转换波束器击中,怒吼的黄铜阔剑从手中滚落,还有四处横飞的鲜血与内脏,他看到克莱斯特消失在了战阵中,一边哼着她的小调,一边骑着她的坐骑,撞向了那森冷的盾墙
他看到了他的战友们,他们在雪山上、在荒原中、在决斗场的沙土里,被无情的屠戮,被那些嗜血如狂的恶棍判处了死刑,被强迫着砍下了兄弟的头颅。
直到,摩根的两片嘴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他们为何而死?”
赛维塔拍了拍手中的箱子。
“不。”
【我又不怕它们。】
“别担心。”
下一刻,最逼真的幻想就直接顶到了安格隆的额头上,强迫着山之子看向了它:只见那血流如注的角斗士头颅上,已经遍布着残破的肉块和狰狞的疤痕,赫然是一张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
那是真正的怒火,不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这怒火足以让黄铜王座踏破一切规则,逼退它虎视眈眈当兄弟们,蛮横无理地将自己的力量插在这个星球的地表上。
安格隆跪倒在地上,尽管他被折磨到了几乎一动都不能动:但他依旧在前进,痛苦着、挣扎着、无比艰难地前进着,每一步都要走过地狱的刀锋,每一步都要对抗愈加猖獗的怒火。
这些大守秘者的领袖赫然是黑暗亲王最显赫的部下,名为魔灾的强大守秘者,它的身旁散发着迷人的魅力和不可名状的香气,肌肤如雕像般细腻柔滑而完美,雄壮的肌肉上挂满了珠宝,那全是它最宝贵的战利品:魔灾傲慢地行走在整个军团的最前方,脖颈上满是被它所斩杀的血神大魔的头颅。
“……”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些声音,那些声音好像来自午夜,似乎是劝诫,又似乎是忠告:他并没有听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就像他并不在乎那些来自虚空中的咆哮,山之子任凭他们在脑海中交响,与屠夫之钉的怒吼编织成杂乱不堪的乐章,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他向远方的那座山脉前进。
“在这一点上,我支持的可是多恩那个家伙的观点。”
群鸦王子沉默着点了点头。但康拉德很清楚,他的子嗣现在其实并不理解他的话,只不过是出于服从的惯性而认同罢了:不过这不重要,他相信伴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赛维塔会自己想明白的。
安格隆跪在了地上,他虚弱到了甚至抓不起一把滚烫的沙子,甚至无法发出一声呻吟,他体内千千万万的神经都被屠夫之钉毫不留情的握在了掌中,通过每一次刺痛与每一次鞭打,那酷刑之神的话语在原体的脑海中久久回荡着,一声高过了一声。
安格隆在咆哮。
没人愿意和黑暗亲王的宠儿针锋相对,即使傲慢本就是享乐王子六环中的一环,甚至是其中最重要的那一环,但这些在伟大游戏中磨砺着自我傲慢的魔军,也会在不可匹敌的力量面前,无声地折断它们内心中的无暇权杖。
重返战场。
“……?”
摩根睁开了眼睛,她感受到了那无情的太阳,此时就站在她的身后,而那散发着光芒的利爪,也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随之而来的还有享乐王子那低沉的抱怨,银宫的主人不情不愿地退开了,那六百六十六根分叉的蛇吻却在一刻不停地诋毁着那亵渎者,是何等的不解风情啊。
【血神的怒火啊……】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做过的就是做过的。”
六……五……四……
“毕竟,只有他才能对抗……”
原定八十多分钟的行动,摩根最终只用了六十九分钟:血神甚至来不及感慨这迅捷的杀戮,虚空中就开始回荡起了黄铜王座不再遮掩的愤怒咆哮。
但血神对此毫无怜悯:它甚至懒得更改自己的手段。
“血祭……血祭……”
在这血神所亲自降下的幻像之中,安格隆跟着养父的口舌,缓缓地张开了嘴巴。
屠夫之钉的申饬甚至已经麻木了安格隆的口舌,他只能徒劳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养父,看着他内心中最后的那一点儿柔弱,在他的面前变成了一张狰狞无比的死人面孔:源自于记忆深处的疯狂喷涌而出,在这一刻,几乎要吞噬了基因原体的大脑。
因为他看到了……
摩根回答到,言罢,在人类之主的默许下,基因原体的灵能体便稍一动力,推开了那扇血神的魔军极尽了千万年的努力,都未能触碰到的银塔宫门。
——————
+说……+
+血祭何神!+
所有人都该死……
仅此而已。
她微笑着,声音轻柔到几乎在下一秒,就会被努凯里亚上的狂乱风暴所吹散,却又响彻到让整个银宫都为之一振。
+拿起那把斧子。+
“……”
在这群错综复杂,怀揣着各种理由的保护者身后,才是安格隆的身影:在颅骨之神的伟力被抵挡之后,这位努凯里亚的山之子唯一需要对抗的,就是屠夫之钉所带给他的无尽痛苦。
“去吧。”
“至于那个家伙么。”
“但如果只是屠夫之钉的话: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而在它们头顶上,飞舞的嗜血狂魔们展开双翼,便足以将整个世界的天穹彻底遮蔽,它们中的领袖不乏能够与原体对抗的存在,贪婪地渴求着它们作为血神的忠仆,所能得到的最伟大的颅骨。
直到,摩根笑了起来。
堡垒被攻破,街道被清理,所有被擒获的高阶骑手,正在被一个又一個的丢入火堆之中,他们富态的身躯和凄厉的哀嚎只是让这场无名的大火越烧越旺,即将席卷全城而已:除了依旧在废墟中四处寻觅的战犬们,已经没人在乎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东西了。
阿瓦隆之主不在乎这道灭绝令下,是否会有冤魂。
更多。
人类之主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风沙中,只有黑暗王子的唾弃和低沉抱怨,久久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