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纳和雀以惜接了头。
男人没有再维持热情活泼的伪装,直白地展露了冷漠又阴郁的姿态,如充满敌意的刺猬,浑身竖着尖刺。
雀以惜从石块上跃下,拍了拍灰尘。
“走吧,我带你去阵眼。”
“……阵眼?”嘉纳蹙起了眉。
他不敢见证长鸣的逝去,害怕面对鹤容的悲伤——他无法想象被少年敌视的场景。即使替他解决反噬的是监督者本人,可……
他一来,长鸣便死了。
靠近他的人,皆会受伤。
——天煞孤星。
……正常人没法不迁怒于他,毕竟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而他承受不起一丁点的,属于鹤容的厌恶。
他会疯的。
所以他提前逃走了……反正他的“厄运”,只会往普通人身上倾斜,不会影响鹤容。
他还不需要和少年正面刚。
至于普通人的安危……
嘉纳的脑海中划过无数张狰狞且丑陋的面容,心脏一点一点地冷硬下来。或许他曾是个良善之神,或许这世间仍旧美好——但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一次次的背叛、抛弃,终究染黑了他。
只要重获神格,他又是那个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神祇,不必跟流浪狗似的,向谁摇尾乞怜。
……他就能理直气壮地站在鹤容身侧了。
鹤容是个温柔的孩子。
他总会选择原谅,选择信赖,选择包容——他不会介怀这一次的背叛,他会再一次地接纳他。
自卑、恶劣、恐惧、怨恨……
见到运气神的刹那,雀以惜便意识到:那个霁月清风,眉眼含笑的同僚,彻底湮灭于时间长河里了。
她庇护人类,纯粹是遵守规则。
嘉纳不是。
随着战神走南闯北的那些年,她和这位信徒众多的神明碰了面,好奇地询问:“你怎么那么热情?人类想要的不就是金钱或权势吗,有什么好观察的?”
“……我喜欢他们的快乐。”
嘉纳托着腮,俊秀的五官间满是笑意,连眼角的泪痣都透着温柔:“我希望我的信徒,永远能因我而笑,永远期盼未来。”
……
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
火神这么吐槽着,却无意识地记住了这副画面。就算嘉纳被法则反噬,导致战神的刀捅伤她,她亦没有生气,当作无事发生。
她一直知道,嘉纳是个良善的神。
可惜……
事到如今。
他估计已经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
无藏去世界各地,当然不只是游览。他在每一个国家都刻下了神代的阵法,确保全球会被一起拉入“厄运”中,引出神明的天敌。
他甚至准备了pnb。
假设嘉纳不答应他的邀约,他会以自己的血发动阵法。血是长期积累下来的,随时可以灌入阵眼……效果没有厄运+血好,但也不差。
作为天敌,大量的神血一定会勾出灾厄。
……
雀以惜讲解着,把运气神领入阵眼。
阵眼设在深山内。外面有伪装,通过了气息检测,才会露出本质:宽阔的洞穴。
“最后——”
注视着嘉纳踩进洞穴,少女悠悠补充:“考虑到我没办法冲鹤容下手,自己没办法冲同族下手……大人特意交换了我们的任务。”
嘉纳猛地停步。
——“噌!”
数条锁链自岩壁间钻出,束缚住他的四肢,将他摁在了地上。储存已久的血液汩汩流出,沿着设计好的纹路浸透阵眼,与各地的小型法阵互相呼应。
是经过改造的伏魔阵。
“你们要干什么?!如果你们伤了鹤容,我绝不会——”身体中的神力自动运转,向阵眼注入“厄运”,无视了主人的意愿。
嘉纳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垂下头,心乱如麻。
锁链激发了他的全部法则,包括被鹤容封印于四肢百骸的部分。尚未适应“新家”的法则刺穿了他的肉/体,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早有准备的雀以惜拖着锁链,把他扔进湖泊里:“疏宜年的神力组成的……我们会尽力在‘水’耗光前解决一切。”
——“鹤容呢?”
嘉纳顶着一身的伤,忽略掉钻心的疼痛,红着眼眶问:“鹤容会怎样?”
“不要骗我。”他哀求。
“……”
在神明中,嘉纳其实称得上“娇气”。他抗拒受伤,鲜少亲自下场揍灾厄……虽然他的战斗力确实揍不动。总之,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
他不是能一声不吭地忍耐住疼痛的人。
此刻,狂暴的法则不停地刺伤他的肺腑,碧蓝色的水流不断地修复他的伤口。撕裂和复原间,他没掉眼泪,没疼得嚎叫,只是固执地问着——
“鹤容会怎样?”
……关心则乱。
他因惧怕鹤容的厌恶而被哄骗,因对自己、对鹤容的不信任而身陷困境,又因心里的忧虑抗下了所有痛苦——复杂得让雀以惜叹了口气。
“大人没骗你。”
火神回答:“我们最多限制他的行动……他是个好孩子,不到万不得已,我才舍不得杀他。”
“……我答应过。”
“下次会给他更甜的糖。”
……
鹤容把长明灯藏进了虚空。
他不太想待在驿站,便出门乱逛。可街道的喧嚷与他隔着层膜,传不入他的内心。少年的脑子里全是关于小妖怪的片段:娟秀的字迹、破碎的光点、燃起的火苗……
他茫然极了。
监督者没有哭过。他最难受的时候,也只是红了鼻尖、红了眼角,模样委屈巴巴的,却没真正地掉过泪水。
这次亦然。
世界专门调整了他对负面情绪的感知,防止他承受不住“监管万物”的职责。
但他喜爱着一草一木,强行提高了共情的能力。若不是接收的沮丧、低落比较少,且性格坚韧,他早被神明们的压抑冲垮了。
鹤容抱着功德薄,踏上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