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在海棠树根积了薄薄一层,像撒了把碎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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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靴底踩在冻得发硬的土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她今天特意换了件石青色的斗篷,把鹅黄色的裙摆遮得严严实实——怕被巡逻的太监认出,又怕宫女跟着,扰了她和傅恒之间这唯一的秘密通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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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洞里是空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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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是这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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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指尖抚过粗糙的树皮,那里还留着她前几日刻下的小记号——一道歪歪扭扭的划痕,像个没写完的“恒”字。她总觉得,刻下这个记号,傅恒就一定能收到她的平安符,就像她总能在这里等到他的回信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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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今日该来了吧……</p>
她对着树洞轻声呢喃,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很快,<i>钮祜禄景娴</i>你说过,打完这仗就给我写信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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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指尖忽然触到一点硬挺的纸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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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从树洞里抠出来——是个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包,用的是傅恒惯常用来写信的那种糙纸,边角被风吹得有些发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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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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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几乎是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树干上,才稳住身子。斗篷的系带松了,她也顾不上,抖着手将纸包拆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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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纸展开的瞬间,松烟墨的味道扑面而来,带着点边关特有的、风沙吹过的干燥气息。景娴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光,目光急切地扫过那些熟悉的字迹——傅恒的字总是这样,笔锋刚劲,带着股武将特有的利落,偶尔写急了,“之”字的最后一笔会微微向上挑,像把出鞘的小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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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封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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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在看到“各自安好”四个字时,骤然凝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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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从发顶凉到脚心。景娴的指尖抖得厉害,信纸在她手里像片被狂风撕扯的叶子,怎么也握不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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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凶险,连日激战,生死难料。昔日军营之言,皆是年少轻狂,不敢再耽误姑娘青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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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她眼里。她记得傅恒在禁苑里说“等我回来就求皇上赐婚”时,眼里的光比太液池的日头还亮;记得他为她戴上玉镯时,指尖的颤抖比春日的蝴蝶振翅还轻;记得他翻身上马前,最后看她的那一眼,里面的不舍几乎要漫出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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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怎么会是“年少轻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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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钮祜禄家的明珠,当配世间最好的归宿,而非等一个可能永远回不来的人。此后,各自安好,勿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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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各自安好……勿念……</p>
景娴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蛛丝,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她猛地抬起头,望着雁门关的方向,眼眶瞬间红了,<i>钮祜禄景娴</i>傅恒,你怎么能这么说?你说过要教我剑法的……你说过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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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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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不是这样的人。他答应过的事,从来都算数。小时候她想要宫外的糖画,他冒雨跑了三条街给她买来;她说想学骑射,他顶着烈日在演武场陪她练了整整一个月……他怎么会骗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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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用力眨了眨眼睛,把涌上来的泪水逼回去,重新低下头,死死盯着那封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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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哪里弄错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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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逐字逐句地看,指尖划过那些墨迹,像是要从纸背里找出傅恒的影子。傅恒写“娴”字时,总爱把右边的“隹”写得格外舒展,像只展翅的小鸟;他写“战”字,戈字旁的撇划总是又短又急,带着股狠劲;还有他的落款,那个“恒”字,最后一横总是微微向上扬,像他挺直的脊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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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封信上的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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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字的右边挤成一团,像是仓促间划上去的;“战”字的戈字旁拖得老长,软塌塌的没有力气;最让她心头发凉的是那个落款——“恒”字的最后一横,平得像条死鱼,没有丝毫起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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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傅恒的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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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傅恒的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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