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的药味像是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混着窗外的秋风,刮得人喘不过气。弘历的手指还僵在半空,刚才景娴抽回手的动作轻得像片落叶,却在他心尖上划出了道血口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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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睁睁看着景娴缓缓抬起眼,那双曾像含着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他仓皇失措的影子。她的嘴唇动了动,先是扯出个极浅的弧度,那笑意顺着眼角眉梢漫开,竟有几分像初见时的模样——那年她在御花园的海棠树下,穿着鹅黄色的裙衫,也是这样浅浅一笑,惊得他手里的折扇都差点掉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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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笑里裹着的,不是初见时的明媚,是化不开的悲凉,像晚秋结在草叶上的霜,看着晶莹,碰着却能冻得人骨头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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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你给的,我都不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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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很轻,气音裹着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弘历的心脏。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都没察觉——这点疼,哪比得上心口那阵撕裂似的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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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景娴……</p>
他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他给了她什么?他给了她娴妃的尊位,给了她永琰这个孩子,给了她堆满翊坤宫的奇珍异宝,给了她连富察皇后都没享过的纵容……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天下哪个女人不想要这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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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那抹笑意又深了些,眼底却滚过一丝极淡的嘲讽。她抬起手,指尖颤巍巍地指向桌角——那里堆着他昨天刚赏的东珠,颗颗圆润饱满,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像堆没有温度的石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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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爵位,是困住钮祜禄家的枷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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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移向窗外,那里能看到奶娘抱着永琰走过,<i>钮祜禄景娴</i>孩子,是绑住我脚步的锁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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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个陌生人,<i>钮祜禄景娴</i>荣华,是这深宫最毒的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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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历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龙袍的金线被冷汗浸得发暗。他踉跄着往前凑了半步,膝盖重重磕在榻边的脚踏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得他眼冒金星,却顾不上揉——他怕自己慢一步,眼前这缕微弱的气息就会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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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那你要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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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抓住她的手腕,这次用了点力,却又在触到她冰凉皮肤的瞬间松了劲,只敢虚虚地圈着,像捧着易碎的琉璃,<span>弘历</span>你告诉朕,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说,朕就是摘天上的星星,也给你摘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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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得像充血,平日里威严的帝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个慌不择路的男人。他想起刚把她接入宫时,她总爱坐在窗前绣海棠,那时她的眼睛里有光,提起傅恒时会脸红,可现在,那光灭了,连提到永琰,她眼里都只剩一片死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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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我想要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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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指尖轻轻落在自己心口,那里的衣襟下,能摸到微弱的心跳,<i>钮祜禄景娴</i>你给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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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像把钝刀,在弘历心上反复切割。他猛地想起很多年前,傅恒在御花园里攥着景娴的手腕,两人站在海棠树下,眼神里的光刺得他眼睛生疼。那时他不懂,为什么他给的江山富贵,抵不过傅恒手里那支廉价的木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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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更不懂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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