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葬那日,裕陵的石门缓缓关上时,永琰站在陵外,听见风穿过神道的声音,像谁在低声哭泣。他望着那扇冰冷的石门,里面并排躺着他的父皇和母后——那个为了得到母后,不惜把傅恒舅舅逼上绝路的帝王,和那个为了家族荣耀,把心磨成铁石的母后。他们终究是葬在了一起,可这到底是圆满,还是另一场漫长的囚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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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起风了,该回了。”身边的太监低声提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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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没动,只是望着那棵海棠树。阳光穿过花瓣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母后临终前,他在她床前看到的那些细碎的光斑。那时景娴已经说不出话,却死死攥着他的手,指腹一遍遍摩挲他手背上的青筋,眼神里的急切像要把一辈子的话都塞给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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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想起皇阿玛临终前的样子,也是这样拉着他的手,说:“永琰,母后这辈子,活得比谁都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凤冠霞帔,是……”后面的话被咳嗽打断了,可永琰从皇阿玛通红的眼眶里,读懂了那没说出口的两个字——自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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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花瓣又落了些,粘在永琰的龙袍上,像几点细碎的泪痕。他想起史书里写的“孝仪纯皇后,钮祜禄氏,辅政大臣之侄女,性敏慧,深得帝宠”,寥寥数语,却道不尽这深宫六十载的风雨。那些明争暗斗,那些午夜梦回的叹息,那些被权力碾碎的真心,都藏在这年年盛开的海棠花里,开了谢,谢了开,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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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总管,”永琰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独有的清亮,却又透着超乎年龄的沉稳,“让人把这树下的青石板扫干净些,别让花瓣被踩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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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愣了愣,随即躬身应道:“奴才遵旨。”他看着新帝转身离去的背影,龙袍的下摆扫过落满花瓣的地面,却没碾坏一片花瓣。这孩子,比先帝爷温和,比先帝通透,或许……或许能懂太后那句“守住江山,更要守住自己的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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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又起了,吹得海棠花枝轻轻摇晃,花瓣落得更急了。李玉抬起头,望着那漫天飞舞的花瓣,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景娴刚入宫时,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她穿着水红色的旗装,站在碎玉轩的海棠树下,弘历从背后捂住她的眼睛,声音里带着笑:“猜猜朕给你带了什么?”那时的花瓣落在他们发间,像撒了把星星,亮得晃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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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星子落了,人也走了,只剩下这树海棠,年复一年地开着,替那些困在深宫里的人,把没说出口的爱恋、没流干的眼泪、没实现的念想,都开成了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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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走出很远,回头望了眼那片粉白的花海,忽然对着空气轻声说:“母后,儿臣记住了。”风穿过宫墙,带着海棠的香气,像是谁在轻轻应了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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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深宫的悲凉与荣光,从来都藏在这些花开花落里。而他能做的,或许就是在走过这片海棠时,多驻足片刻,让那些快要被遗忘的故事,在心里多留一会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