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府的红绸子从朱漆大门一直铺到正厅，风一吹，猎猎作响，像极了那日养心殿外飘在圣旨上的红镶边。景娴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的人穿着一身正红嫁衣，凤冠上的珍珠垂下来，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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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该上胭脂了。”画春拿着胭脂盒的手一直在抖，脂粉撒在描金托盘里，像落了层碎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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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没动，目光落在铜镜角落——那里放着个空了的锦袋，原本装着傅恒送的海棠干花，昨夜被她一把火烧成了灰，连带着那些关于八抬大轿、满院海棠的誓言，都化作了香炉里的青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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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不必了。</p>
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i>钮祜禄景娴</i>就这样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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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门帘被人挑开，带着一身酒气的弘昼走了进来。他穿着石青色的亲王蟒袍，腰间系着明黄带子，平日里总带着几分散漫的眉眼，此刻竟透着些局促。目光落在景娴身上时，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随即又忍不住贪婪地扫过她的嫁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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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红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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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得像那年围猎时，她为了救他，手臂被箭划伤流出的血；红得像他无数次在梦里描摹的样子——她穿着嫁衣，站在红毡毯上，等着他来牵她的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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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时辰差不多了。</p>
弘昼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往前走了两步，视线落在她歪了些的凤冠上，<span>弘昼</span>凤冠歪了，我帮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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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刚抬起来，离景娴的鬓角还有半寸，她忽然偏过头。凤冠上的珍珠流苏“哗啦”一声扫过耳际，带着冰凉的触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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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不必了。</p>
景娴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连眼皮都没抬一下，<i>钮祜禄景娴</i>王爷还是去前院招呼客人吧，免得怠慢了宗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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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手僵在半空，指节微微泛白。酒意瞬间醒了大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他知道她恨他。从偏殿那夜起，从她跪在养心殿外淋雨起，从她摔碎那篮海棠花瓣起，他就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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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娶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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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像毒草，在他心里疯长了十几年。从初见时她穿着鹅黄袄裙，在太后宫里追着蝴蝶跑；到后来她亭亭玉立，和傅恒站在海棠树下笑靥如花；再到偏殿那夜，她哭着咬他的肩膀，说“我就是死也不会从你”……他想要她，想得快要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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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终于成了他的新娘，哪怕这嫁衣是用她的眼泪、傅恒的前程、甚至皇上的无奈换来的，他也认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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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景娴……</p>
弘昼喉结滚了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道歉？他没资格。解释？一切解释在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可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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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却已经站起身，裙摆扫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没再看弘昼，径直往门外走，背影挺得笔直，像株被风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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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这嫁衣穿在她身上，竟没有半分喜气，只有化不开的悲戚。他快步跟上去，想扶她的胳膊，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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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他想。至少她还活着，还能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会让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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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吉时到了。”喜娘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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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毡毯从后院一直铺到正厅，两侧站满了宾客，说笑声、道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景娴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脚下的红毡上，那颜色红得刺眼，像无数朵海棠花被碾碎了，混着血铺成的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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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傅恒送她的那盆海棠，花瓣是淡淡的粉，像她耳垂的颜色。他说等她嫁过去，就把花移栽到院子里，让它年年岁岁都开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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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那盆花大概早就被扔了吧。就像她这个人，被扔给了弘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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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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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礼官的声音尖细，像根针，刺破了满堂的喧嚣。景娴跟着喜娘的指引弯腰，额头几乎要碰到红毡。余光里，她看见弘昼的身影也弯了下去，动作有些僵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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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愧疚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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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忽然觉得好笑。事到如今，愧疚有什么用？能让时光倒流回偏殿前吗？能让傅恒回来，让她继续做那个等着海棠花开的钮祜禄景娴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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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