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染红了和亲王府的飞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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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卧房里,药味早已压不住死气。他躺在铺着雪貂绒褥子的床上,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还偶尔能透出点微光,像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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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指枯瘦如柴,却死死攥着一方玉色的帕子。帕子上绣着几枝玉兰,针脚细密,是景娴未嫁时的手笔——当年他从傅恒书房里偷来的,藏了整整十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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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阿玛怎么还不醒?”明慧趴在床边,小手摸着弘昼冰凉的手背,声音带着哭腔。她已经六岁了,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袄,像朵含苞的桃花,可此刻眼里的泪,却像断线的珠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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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站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们,望着窗台上那盆早已枯败的海棠。那是她嫁过来第一年亲手栽的,如今花叶俱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极了弘昼此刻的生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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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指紧紧攥着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屋里的铜漏滴答作响,敲得人心头发紧。她听见弘昼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像破风箱似的,每一次起伏都带着艰难的喘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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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水……</p>
弘昼突然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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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身子一僵,没回头。旁边的嬷嬷连忙倒了杯温水,用小勺喂到他嘴边。他却偏过头,目光越过人群,直直落在景娴身上,眼神浑浊,却带着执拗的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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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景娴……</p>
他喃喃着,手指攥着那方玉兰帕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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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拉了拉景娴的衣角:“额娘,阿玛叫你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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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她穿着件石青色旗装,没戴任何首饰,素净得像幅水墨画。可那双眼睛,却红得厉害,像浸了血的玛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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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床边,弯腰看着弘昼。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盯着她,仿佛要把她的样子刻进骨子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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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我在。</p>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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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看见她,嘴角突然扯出个极淡的笑,像秋日里最后一片落叶,脆弱得不堪一击。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手臂却重得像灌了铅,刚抬起寸许,就重重落回床上,带起一阵微弱的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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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帕子……</p>
他用气声说,手指抖得厉害,却把那方玉兰帕子攥得更紧了,<span>弘昼</span>给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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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没接。她看着那方帕子,突然想起十年前,傅恒曾拿着同样的帕子,对她说:“景娴,等我从边关回来,就求皇上赐婚。”那时的阳光正好,傅恒的笑容比阳光还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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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物是人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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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见她不接,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浑身发抖,帕子上溅上了几点暗红的血,像落在玉兰花上的残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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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明慧……</p>
他转向女儿,声音里带着哀求,<span>弘昼</span>帮阿玛……给额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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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拿起帕子,小心翼翼地递到景娴手里:“额娘,这是阿玛一直收着的,他说……是额娘的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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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指尖触到帕子的瞬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帕子掉在地上,那几点血渍格外刺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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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景娴。他想再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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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玛!”明慧吓得大哭起来,扑到床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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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站在原地,浑身僵硬。她看着弘昼的胸口渐渐停止起伏,看着他那双始终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神采。可他的手,还保持着攥着帕子的姿势,指骨分明,透着一股至死不休的执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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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去了。”旁边的嬷嬷哽咽着,跪了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