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样,笨拙地讨好,小心翼翼地弥补,把所有的愧疚都藏在嬉皮笑脸的面具下。她病了,他亲自煎药,被药汁烫得手背上起了水泡,却还笑着说“这点小伤算什么”;她随口说想吃城南的糖糕,他骑快马跑两个时辰买回来,糕点还带着余温,他自己却累得瘫在椅子上,连水都顾不上喝;明慧三岁那年出天花,他三天三夜没合眼,守在房门外,嘴里不停地念叨“要罚就罚我,别伤我女儿”,后来明慧好了,他却瘦得脱了形,大病一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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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是坏人吗?”明慧的声音带着点怯怯的试探,小手紧紧攥着景娴的衣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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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摇了摇头,指尖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那里的发质和弘昼很像,又黑又软。<i>钮祜禄景娴</i>他不是坏人,只是……太想留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p>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海棠树粗壮的树干上,<i>钮祜禄景娴</i>但他用自己的命,护了我们母女一辈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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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弘昼临终前的样子,他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却死死攥着一方绣玉兰的帕子——那是她当年绣给傅恒的,被他偷去藏了十几年。他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眼泪从眼角滚落,像断了线的珠子。后来她才知道,他早就把王府所有的田产铺面都转到了她名下,甚至在遗嘱里写“若有人欺辱她们母女,我弘昼化为厉鬼也不饶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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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一个怕死的人,却在生命最后一刻,想的全是护着她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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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你看,”明慧忽然指着海棠树的树干,“那里有个小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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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树干齐腰的地方有个浅浅的凹痕,像是什么东西砸出来的。她忽然想起,那是弘昼当年种树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手里的铁锹磕在树上留下的印子。那时他还懊恼地拍着树干说:“你可得好好长,等我女儿长大了,好给她遮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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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穿过海棠花的缝隙,落在景娴脸上,暖融融的。她站起身,牵着明慧走到海棠树下,指着那棵枝繁叶茂的树说:<i>钮祜禄景娴</i>明慧你看,他就在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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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慧仰着小脸,看着满树的海棠花,又看了看树干上的小坑,忽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阿玛变成树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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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算是吧。</p>
景娴笑了笑,眼角有细碎的纹路,却比年轻时更多了几分柔和,<i>钮祜禄景娴</i>他做错了事,额娘原谅不了,但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在赎罪,用命护着我们,这些你要记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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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海棠花瓣落了她们一身。明慧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夹进手里的书页里,那是弘昼生前给她买的《女诫》,扉页上还有他笨拙的题字:“吾女明慧,平安顺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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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看着女儿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那道堵了十几年的坎,好像慢慢平了。弘昼用他偏执的爱和沉重的愧疚,给了她一份不想要的婚姻,却也给了她一份安稳的余生。那些年少时的爱恨嗔痴,终究抵不过岁月的磨洗,只剩下眼前这满树繁花,和身边笑靥如花的女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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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传来李玉的声音,说是皇上又派人送了些新贡的点心过来。景娴应了一声,牵着明慧往回走,身后的海棠树在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弘昼当年看着她们时,眼里藏不住的温柔笑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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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债,这辈子都还不清;有些人,这辈子都忘不了。但日子总要往前过,带着那些愧疚与温暖,带着那些遗憾与安稳,像这棵海棠树一样,在岁月里静静生长,开出满树繁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