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的蜡油顺着鎏金烛台往下淌，在喜床上积成小小的琥珀色丘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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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坐在床沿，指尖正捻着凤冠上最后一颗东珠。那珠子圆润饱满，是弘昼特意让人从南海采来的，可此刻在她指间，却像块滚烫的烙铁。她抬手，银簪“咔嗒”一声挑开繁复的珠花，满头的金玉流苏瞬间散落在大红鸳鸯锦被上，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极了碎玉轩那晚摔碎的琉璃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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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让奴婢来吧。”青禾捧着卸妆的铜盆进来，见她自己正解霞帔的盘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忍不住想上前帮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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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不必。</p>
景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指尖划过盘扣上的金线绣成的凤凰，那凤凰尾羽华美，眼神却像淬了冰——就像她此刻的心境。不过片刻，厚重的霞帔便被她褪下，露出里面月白色的素绸中衣，与满室的红形成刺目的对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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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禾看着她空荡荡的脖颈，那里本该戴着弘昼准备的赤金镶红宝石项圈，是亲王福晋的规制。可景娴说：“太沉了，戴着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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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景娴正将两只白瓷酒杯摆在桌上。酒是她让青禾温的，用的是王府里最好的女儿红，可她倒酒的动作却像在倒毒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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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站在门口，身上的大红喜服还没换，领口沾着点酒渍，显然是应付完前厅的宾客。他平日里总爱穿月白或石青，这般浓烈的红色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比三日前更重了，像是几夜没合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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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落在景娴身上，从那支素银簪子，到她腕间那只羊脂玉镯，最后停在桌上的两杯酒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缓缓关上门，将外面的喧闹彻底隔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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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都下去了？</p>
景娴没看他，指尖在酒杯沿上划着圈，杯沿的冰花在她指尖融化，留下一点湿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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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历</span>嗯。</p>
弘昼的声音带着酒后的微哑，他走到桌前，却没坐下，只是垂眸看着她，<span>弘昼</span>累了吧？喜服穿久了沉得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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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终于抬眼，那双曾映过海棠花、映过傅恒铠甲的眸子，此刻像结了冰的湖面，平静得可怕。<i>钮祜禄景娴</i>七哥</p>
她推过其中一杯酒，酒液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她清瘦的影子，<i>钮祜禄景娴</i>你我都清楚，这场婚事是怎么回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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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当然清楚。清楚偏殿那碗安神汤里的龌龊，清楚她跪在太后面前时挺直的脊背下藏着多少屈辱，清楚她答应这门婚事，不过是借他的身份做盾牌，向纯妃挥出复仇的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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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夫妻之名，于我而言，不过是复仇的利刃。</p>
景娴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i>钮祜禄景娴</i>进了这门，你我便是盟友。同床异梦，各司其职。这杯酒，是盟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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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没有半分新嫁娘的娇羞，只有一片坦荡荡的冷静：<i>钮祜禄景娴</i>若是七哥后悔了，现在走还来得及。太后那里，我自会去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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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看着她。看着她眼底深藏的火焰，看着她强撑的镇定，看着她明明怕得指尖发冷，却偏要摆出一身尖刺的模样。他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在御花园的假山上，她被几个小太监推得摔了下来，膝盖磕出好大一块血，却咬着唇不肯哭，只瞪着眼睛说“我不怕你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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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她一点都没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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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昼拿起那杯酒，手腕翻转间，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他的喉结滑落，在颈间留下一道晶莹的水痕，像极了未干的泪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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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我不后悔。</p>
他将空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与红烛爆灯花的声音重叠在一起，<span>弘昼</span>从六岁那年，在国子监门口捡了你掉的那支笔开始，就没后悔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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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的睫毛猛地一颤。那支笔……她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后来弘昼总爱找各种借口送她笔墨纸砚，她那时满心满眼都是傅恒，只当他是闲得发慌的王爷，从未放在心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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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钮祜禄景娴</i>你不必这样。</p>
她别开脸，看向跳跃的烛火，<i>钮祜禄景娴</i>我利用你，是为了报仇。钮祜禄家的仇，我自己的仇，都要报。这过程里，少不了算计，少不了牺牲，甚至可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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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弘昼</span>我陪你。</p>
弘昼打断她，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她心上，<span>弘昼</span>你要算计谁，我递刀子。你要牺牲什么，我来担着。哪怕最后……</p>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苦涩，却很快被坚定取代，<span>弘昼</span>哪怕最后你报了仇，想离开，我也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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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猛地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太亮，像盛满了星辉，里面清清楚楚地映着她的影子——那个满身戒备、一心复仇的自己。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利用，知道她的心不在此，甚至知道这场婚姻可能是一场空，可他还是饮下了那杯酒，选择了陪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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