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出声打扰青一的沉思。只是,前些日子造访那处如今已渐趋平静、宛如普通小镇般的“公会”时的情景,不禁悄然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p>
在那些古香古色的建筑之间,有一家名为“浮生记”的服装店,其二楼窗台上,静静地立着一道身影。</p>
那是一个男子。白色的长发如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起几缕,余下的披散在肩头。他穿着一身样式简洁却质地非凡的暗红色长衫,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纹。</p>
面容俊朗得如同雕塑,眉目深邃,鼻梁挺直,唇线薄而清晰,下颌线如同刀削斧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如同沉淀了万载时光,此刻正静静地、穿透人群的喧嚣,落在叶应玖身上。</p>
叶应玖看到了他。他知道他在看他。目光交汇的刹那,叶应玖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p>
但他并未出声呼唤,叶应玖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没有丝毫停顿,只如寻常路人那般,两人的默契在此刻显得无声而深刻,仿佛连空气都因这份压抑的平静而凝滞了几分。</p>
他清楚他的身份,也记得他的模样。更明白他与青一姐之间那段纠葛不清、最终却不得不走向疏离的往事。那是一段深埋于记忆中的伤痕,每每触及,都令人心绪难平。</p>
从青一决意为那个人回归规则本源,毅然留在圣山成为守护者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距离,便如深渊般再也无法跨越。曾经的默契与牵绊,如今化作无形的隔阂,将彼此推向了无法回头的两端。命运无情地撕裂了他们的轨迹,留下的唯有遗憾,以及那些无法诉说的情感,在时光中渐渐沉寂。</p>
并非无情,而是规则与凡性、永恒与刹那、职责与私情之间的那道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如同一道无法触及的鸿沟,将两人永远分隔于两端。这份距离,不仅是命运的捉弄,更是他们各自背负的责任与宿命所铸就的冰冷壁垒。</p>
相见,不如不见。相认,徒增痛苦。</p>
叶应玖无声地叹息,那叹息轻若桂树飘落的金色光屑,仿佛连空气都不忍惊扰,只是在心底悄然弥散开来。</p>
人啊……真是矛盾又可悲的存在。拥有了近乎永恒的生命和至高的力量(规则化生),却无法同时拥有陪伴在意之人身侧的平凡温暖。或者说,当你选择握住规则权柄的那一刻,就注定要松开曾经紧握的手。这几乎是一种诅咒。</p>
他心中有些感慨。思绪飘向了更久远的过去,在还未被圣山召唤、还未背负起规则化生宿命的更早岁月。那时的自己,或许比现在还要“年轻”几分,是个彻头彻尾的、以戏谑调侃为乐、嘴欠到人神共愤的混世魔王。</p>
那时的青一姐,虽然也冷,但眼底深处偶尔还会有冰雪消融的瞬间,会因为他的欠揍发言而追着他打,虽然下手从不留情,但那时,似乎还有那么一丝“活气”。</p>
而今,叶应玖骨子里那份调侃戏谑的恶劣因子依旧未减分毫,他心知肚明,青一却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模样了。</p>
那个会因为他一句欠揍的话而追着他打、眼底带着一丝无奈和鲜活怒意的青一,已经随着她最终的选择,彻底沉入了规则的冰河之下。一切都变了。变得彻彻底底,冰冷而永恒。</p>
少年微微撇了撇嘴,神情间透出几分倦怠。那双如诗似画的桃花眼中,悄然掠过一抹难以名状的寂寥,仿佛深秋的寒风拂过空无一人的庭院。罢了,思虑这些又有何用?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p>
他放松了身体,再次直挺挺地躺回到那片柔软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翠绿草坪上,重新合上了那双仿佛能溺毙星辰的湛蓝眼眸。</p>
圣山之巅,桂树幽香浮动,金色的光屑无声飘散。</p>
青一墨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永恒流转却始终如一的规则星河,深邃而寂静,宛如一尊自亘古以来便伫立于此的雕塑,凝固了时光,也凝固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沉寂与威严。</p>
叶应玖仰躺在草坪上,橘红的衣衫在满目的翠绿中显得格外夺目,仿佛冰原之上一簇倔强燃烧的火焰,不肯被周遭的冷寂吞噬。那抹色彩张扬而炽烈,映衬着周围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却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勇与执拗。</p>
空气中,唯有规则流转的细微嗡鸣在悄然回荡,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又似近在耳畔。其间夹杂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桂花冷香,清冷而幽远,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宿命叹息,像是秋夜深处的一场旧梦,既熟悉又令人心悸。</p>
</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