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殿的夜总是浸着化不开的凉。</p>
玄铁铸就的廊柱上，暗纹在烛火里明明灭灭，连风穿过殿宇的声响，都裹着三分阴翳。</p>
灸舞抱着怀中人事不知的苏苏，玄色衣袍下摆还沾着山径的湿泥与草屑顾不得清理，他的每一步踏在青石板上，都像踩在自己绷紧的神经上。他的指尖始终悬在苏苏颈侧，那抹微弱到几乎要断掉的呼吸，是此刻唯一能稳住他心神的东西。</p>
桑漾早已候在偏殿的暖阁里，银质药杵刚搁在石臼旁，见灸舞带人进来，忙上前接过。</p>
苏苏被小心放在铺着软绒的床榻上，脸色白得像张浸了水的宣纸，唇瓣毫无血色，连鬓边垂落的发丝都透着死气。桑漾指尖搭在她腕脉上，眉头瞬间拧成了结。</p>
<span>桑漾</span>从我们把她带回来，她就一直没醒过，她的状况恐怕不大好，所以我才让你带她过来。</p>
<span>桑漾</span>刚刚我发现，她体内的气息乱得厉害，有两股力量在撕咬。</p>
<span>桑漾</span>一股是她自身的生魂，弱得快撑不住了，另一股......</p>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p>
<span>桑漾</span>是魔魂残留在她身体里的怨气，这怨气重得能蚀骨。</p>
灸舞站在榻边，垂眸看着苏苏蹙紧的眉尖。他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来，在法阵中苏苏也吃了那么多苦，痛的连指尖都在无意识地颤抖。他不敢想，究竟还要她吃多少苦头，才能平平安安。</p>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白。</p>
<span>浮生（灸舞）</span>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让她醒过来。</p>
<span>桑漾</span>交给我吧，不用你再折腾。</p>
桑漾没再多言，转身去调制药剂。</p>
铜炉里的药香渐渐漫开，混着暖阁里安神的熏香，倒添了几分暖意。</p>
可灸舞半步都没离开过榻边，他甚至忘了自己因为救苏苏，弄的内伤加重，忘了自己强行催动魔力，忘了自己不顾性命燃烧混元，此刻丹田处还阵阵抽痛，喉间的腥甜压了又压，他却连坐下歇片刻的心思都没有。</p>
他伸手拂开苏苏额前黏着的碎发，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这是他从感情懵懂时就开始在乎的人，这么多年都一刻也放不下的人，是他在暗无天日的时光中，唯一支撑下去的信念，怎么就在魔界被狄阿怖罗糟践成了这样？</p>
接下来的三天，灸舞几乎是寸步不离。白天，他替桑漾递药、擦汗，看苏苏被药汁呛得蹙眉时，会轻声哄着，把糖果碾成粉撒在她唇边。夜里，他就坐在榻边的矮凳上，借着烛火看她的睡颜，指尖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像是要把这几日担惊受怕的空缺，都从这触碰里补回来。</p>
桑漾劝过他好几次，说他体力和混元都透支严重，再这么熬下去身子会垮，可灸舞只是摇头。他怕自己一合眼，榻上的人就又会出现他接受不了的状况。</p>
………</p>
第四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时，苏苏的指尖忽然动了动。</p>
灸舞原本正替她掖被角，指尖猛地顿住。他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见她眼睫颤了颤，像蝶翼般轻晃，跟着，那双曾含着星光的眼睛，缓缓睁开了。</p>
刚醒时的苏苏还有些茫然，视线涣散地扫过暖阁的梁顶，直到落在灸舞脸上。那瞬间，她眼里的迷茫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委屈与后怕。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眼泪却先滚了下来，顺着脸颊砸在枕头上，洇开一小片湿痕。</p>
<span>浮生（灸舞）</span>...苏苏？</p>
灸舞的声音瞬间软下来，刚想伸手碰她，就见苏苏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不顾浑身的酸痛，直直扑进了他怀里。</p>
<i>苏苏·</i>小舞...</p>
她的声音碎得像断弦，脸埋在他的颈窝，肩膀剧烈地颤抖。</p>
<i>苏苏·</i>...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p>
滚烫的眼泪渗进灸舞的衣料，烫得他心口发疼。他连忙伸手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顺着她的发丝一遍遍安抚，声音放得极柔。</p>
<span>浮生（灸舞）</span>不怕，我在呢。</p>
<span>浮生（灸舞）</span>我把你带回来了，没人能再伤害你了。</p>
<span>浮生（灸舞）</span>...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再有人想伤你，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p>
苏苏在他怀里哭了许久，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受的惊吓、委屈都哭出来。</p>
直到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灸舞才轻轻扶着她的肩，让她坐直些，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蹭过她泛红的眼尾时，动作格外轻缓。</p>
他斟酌着开口，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p>
<span>浮生（灸舞）</span>苏苏...你还记得，你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吗？</p>
苏苏的身子顿了顿，眼神慢慢暗了下去。</p>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指尖还在微微发颤。</p>
<i>苏苏·</i>我...我记得我被狄阿怖罗带到魔宫，他收集了好多欲念，他说......他说我身体里有阿奈的魔魂.，他要复活阿奈.....</p>
<span>浮生（灸舞）</span>阿奈...</p>
灸舞眉梢微蹙。</p>
<i>苏苏·</i>是十六年前的事了。</p>
苏苏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遥远又沉重的事。</p>
<i>苏苏·</i>阿奈是狄阿怖罗的爱人，当年死在了一场旷世大战中，这么多年他一直放不下阿奈。</p>
<i>苏苏·</i>所以在十六年前我出生时，他把阿奈的魔魂放进了我身体里，用我温养阿奈的魔魂，等待日后复活阿奈。</p>
<span>浮生（灸舞）</span>温养？</p>
灸舞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眼底翻涌着戾气。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苏苏生来就身体娇弱，又总是做噩梦，为什么她体内的气息总是虚浮不定。原来从十六年前开始，她就被狄阿怖罗当成了盛放别人魂魄的容器！那魔魂十六年的安稳，不过是一场用苏苏的性命做筹码的算计！</p>
怒火在胸腔里烧得厉害，灸舞猛地抬手，掌心泛起暗红的魔力光晕。下一秒之前收起的魔魂珠便在他掌心悬浮着，表面还裹着一层淡淡的黑雾。他盯着那枚灵珠，眼底的寒意几乎要溢出来。</p>
<span>浮生（灸舞）</span>这东西留着也是祸害，我现在就毁了它！</p>
<i>苏苏·</i>不要！</p>
苏苏猛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p>
灸舞的动作顿住，转头看向她。</p>
苏苏的脸色比刚才更白了，抓着他手腕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眼神里满是恳求。</p>
<i>苏苏·</i>别毁了它......小舞，别毁了阿奈的魂魄......</p>
<span>浮生（灸舞）</span>苏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