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作台远离熏炉的一角,放着一个造型有点笨拙、像是老式收音机一样的黑色物体(其实是刘耀文偶尔用来听新闻的旧音响),旁边还摆着一盆绿萝,藤蔓郁郁葱葱,长势喜人,嫩绿的叶片在暖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为这充满烟熏火燎气息的空间注入了一抹鲜活的生命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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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类……他的巢穴,好像和他最初想象中那种混乱、血腥、充满残暴气息的刽子手作坊,不太一样?这里有一种……属于人类的、固执的、甚至带着点孤独的“生活”痕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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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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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而带着磁性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如同平地惊雷,吓得沉浸在自己观察中的宋亚轩猛地一个哆嗦,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差点脱手滚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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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依旧没什么明显的温度,像是结了层薄冰的深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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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慌忙摇头,像拨浪鼓一样,立刻放弃了所有探究,把脸埋进膝盖,抱紧自己,努力把自己缩成更小、更不起眼的一团,只留下一个毛茸茸的、散发着恐惧和“我错了”信号的头顶给刘耀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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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再次靠近,最终在他面前停下。刘耀文没有像之前那样居高临下地看他,而是直接蹲了下来,使得两人的视线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宋亚轩能清晰地看到刘耀文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能数清他额角细微的汗毛,也能更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复杂的气味——浓郁的、仿佛浸入骨血的熏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干净的、像是阳光暴晒后的皂角般的清爽气息,这两种味道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刘耀文的、充满矛盾又极具侵略性的标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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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刘耀文言简意赅地命令,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目光如同实质,锁定着宋亚轩躲闪的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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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宋亚轩。”声音小得如同蚊蚋哼哼,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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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刘耀文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从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念出,仿佛带上了一种奇特的重量和质感,被烙印在了这个空间里。“记住了,我叫刘耀文。这里是‘深海恐惧’,也是你目前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了一个带着明确所有权和限制意味的,“‘暂住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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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像是钉入木板的钉子:“懂吗?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这间屋子,不准靠近熏炉,不准碰任何工具,”他的目光再次极具压迫感地扫过宋亚轩耳后那几片因紧张而微微翕动的珍珠色鳞片,声音压低,带着森然的警告,“更不准……在任何人面前,露出你的马脚。否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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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出否则之后的内容,但那未尽之语比任何具体的威胁都更具想象空间,足以让宋亚轩在脑海中勾勒出最可怕的画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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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被他眼神中的冰冷和话语里的决绝吓得浑身发冷,只能再次用力地、近乎机械地点头,浅褐色的瞳孔里写满了顺从与恐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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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似乎对他的这种反应感到满意。他站起身,没再多言,转身走进用一道深蓝色厚布帘子隔开的里间。片刻后,他手里拿着一条灰色的、看起来不算新但洗得很干净的薄毯走了出来,随手扔给了依旧蜷缩着的宋亚轩。毯子带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洗衣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与他身上的气息同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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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冷,自己盖。别冻病了,麻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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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依旧算不上好,甚至带着点嫌弃,仿佛照顾宋亚轩是件多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琐事。说完,他便不再理会宋亚轩的任何反应,径直走回里间,那道深蓝色的帘子被他“唰”地一声拉上,严严实实地隔绝了他的身影和里面可能存在的、更私密的空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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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里彻底安静了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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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窗外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规律的海浪拍岸声,以及头顶老旧灯管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嗡嗡”电流声。熏鱼的味道依旧浓烈,但似乎因为习惯了,或者因为其他气味的介入,而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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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角落,身上裹着那条带着刘耀文气息的灰色薄毯。毯子不算厚,但很柔软,有效地驱散了从地面和空气中渗透过来的、深夜的寒意。他听着那永恒不变的、曾是他摇篮曲的海浪声,鼻尖萦绕的是复杂而矛盾的气息——挥之不去的熏鱼死亡之味,刚刚吃下的、带着生命温度的馒头余香,还有毯子上陌生的、属于人类男性的、干燥又强势的味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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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依然存在,像深植于心底的背景噪音,无法消除,时刻提醒着他所处的境地和身份。但除此之外,一种更复杂、更难以言喻的情绪,正在这恐惧的缝隙中悄然滋生、蔓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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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叫刘耀文的人类,粗暴地抓住了他,用可怕的话语威胁他,将他圈禁在这个对于他而言如同坟场的地方。可是,他也在他最饥饿狼狈的时候,给了他食物,给了他清水,给了他一条御寒的毯子。他好像很凶,很坏,眼神冰冷,语气恶劣,但……从始至终,他似乎并没有真的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物理伤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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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悄悄地从毯子里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带着一种确认自身存在般的迷茫,轻轻碰了碰耳后那片微凉、光滑、泛着虹彩的鳞片。深海的生活简单而直接,弱肉强食,规则分明,他从未遇到过如此矛盾、如此难以捉摸、行为逻辑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存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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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讨厌这里,害怕刘耀文,无比渴望回到那片蔚蓝的自由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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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在厌恶与恐惧之下,他又忍不住对这一切,对这个强大、古怪、充满矛盾的人类,对这片被他划为领地的小小店铺,产生了一丝微弱而危险的好奇心。就像深海鱼被从未见过的光源吸引,明知可能致命,却仍忍不住想要靠近窥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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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那道薄薄的、深蓝色的帘子后面,刘耀文并没有立刻入睡。他靠在简易的单人床铺上,双臂枕在脑后,听着外面传来的、那极其细微的、属于另一个生物的动静。这声音打破了这间店铺长久以来只有他一个人时的、死寂般的沉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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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间沉寂已久、只有鱼干和工具为伴的熏鱼店,似乎真的因为那个意外闯入的小东西,而变得有些不同了。空气不再凝固,仿佛被那细微的动静搅动,泛起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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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一条小鱼,好像……比想象中要麻烦,但也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那么一点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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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那些熏制的火候或是明天的订单,而是那双受惊小鹿般、氤氲着水汽,却又在自以为不被察觉时,偷偷打量他、充满了懵懂好奇的、清澈见底的眼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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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T . 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