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杏花再也救不回来的时候就失去了意识。她试着欠了欠身子，只见晨光熹微里，吴承恩趴在桌子上睡着。
听到床上的响动，吴承恩立刻抬起头，犹豫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床边。他的眼睛也肿着。
李棠伸出手，抱住了他。
这次才是真的哭泣。吴承恩感觉自己胸口的衣服被泪水浸湿了，冰凉一片。
“她没有死，只是回到她本来的样子了。”吴承恩摸着李棠的头发说，“我们昨天把她栽到了波月府后面的小河边。她伤到了心，不能再妖变了，只剩下这作为杏树的最后一世。”
“小河边安静吗？”
“很安静，只有小鸟飞来飞去。”
“有阳光吗？”
“半日向阳，半日背阴，向阳的时候很明快，背阴的时候很凉爽。”
“我没事了，”李棠放开吴承恩说，“你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我前两天跟师兄商量过了，今日要离开南疆，去京城……”吴承恩犹豫着，见李棠的确情绪平静了下来，才说出这样一句。
李棠愣了愣：“去京城？”
“对，卷帘在京城……而且我师兄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也……”
“我也同你们一起去！”李棠眼眶虽红，但表情却是凝重的，“你们等等我，我去看看杏花，然后就和你们一起走！为杏花报仇，也有我一份！”
“好。”吴承恩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又折回来，从怀中摸出一支旧藤条簪子递给李棠说，“这个你收着吧。”
李棠握着簪子，那是杏花戴了几百年的，是她留下的唯一旧物了。
“李棠姐姐……别难过，妖怪活个几百年也挺没意思的，说不定我来世可以投胎为人，也能体验一下你们做人的感觉呢……”杏花临死前拙劣的安慰犹在耳边，李棠的眼泪差点又落下来。
傻丫头，为妖还是为人，岂是那么容易自己选择的？我倒情愿你还能再次修炼为妖，我们还能在一起玩耍嬉闹……
不过……生而为人，我可能等不到你再为妖了。如此想来，你的提议倒也不错。
我们来世都投胎为人吧！然后再做好朋友！
吴承恩知道她心里难过，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离开。
李棠想要一个人静一静，那他就给她独处的空间。
等到吴承恩走远，李棠掀开被子下床，她觉得腿脚还有些软，但也无妨，先把头上金珠嵌祖母绿的簪子拿下来，换上这支藤条的，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出门之前，她随手把一只酒壶掖进怀里。
波月府后面的小河很容易找到，李棠走出一里余路，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河边风景不错，河水清冽，还有蝴蝶绕着花丛飞。
向着上游走了一炷香的工夫，眼前就出现了一棵繁茂的杏树，树干需一人围抱，树冠有如华盖，枝条只见缀满了成千上万个花苞，在晨风里轻轻地摇曳着。
它比昨天横在床上的小树苗样子大了十倍。一夜之间，它就立稳了根基。
想必它现在已经把根须扎进了河边丰沃的土壤了吧。小杏花呀。李棠席地坐下，摸摸它的树干，它却不会再说什么了，只在风中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
“小杏花，我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哦，吴承恩那个书呆子说你只剩下这作为树的一世了，这怎么可能呢，你刚才还跟我说说笑笑的，怎么可能突然变成树，还只剩下一世？你肯定在和我开玩笑。”
“我带了一壶酒来，”李棠从怀中拿出酒壶，“我现在浇给你，如果你能变小，就说明你身上妖气还在，那么过不了多少时间，你就又变成那个小姑娘了。”
李棠把酒壶里的酒缓缓倒在杏树下松软的泥土上。
然后她闭上眼睛，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哗啦，哗啦，河水在身边快乐地流淌着。
“我睁眼了哦！”
李棠笑嘻嘻地睁开眼睛，她想看到一棵小小的树苗，但是没有，它依然如刚才一般高大、屹立、挺直。
“可你还说要去很多很多、很远很远的地方呢？”李棠摸着树干，“我那会儿是骗你的，京城虽然吵，可是很热闹，很美，你不想去了吗？西边还有大峡谷，东边还有白色的海滩，北边的雪山，南边的小岛，你都不想去看了吗？”
“小杏花呀。”李棠的眼泪滴在浇了酒的土地上。
风吹树叶，沙拉拉，沙拉拉。
“吴承恩说，你是回到了你本来的样子。你回到了你的来处。总有一天我们都会回去，到那时候我们再相见。”
日头升上来了，这片美丽的河畔浸润在清晨的阳光里。
李棠走了，她沿着河，一步一步走得很慢。此去经年，都是良辰好景，而那个穿着杏黄衣服的少女，她永远留在这里了。
小杏花，多谢你舍身救我。
小杏花，愿你此生枝繁叶茂。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吴承恩跟青玄说完李棠与他们同路一事，青玄并未多说什么，显然是默认了。两人找到奎木狼告辞。没想到李晋也在。
“我也正要走呢，出来这么久，也是时候回家复命了……不过，你们两位是要去京城？”李晋试探问道。
吴承恩点点头。“不错，”他又补充道，“李棠说跟我们一起去。她现在去看杏花了，等她回来，我们就出发，你别说要坚持把她带回李家，她肯定跟你急。”
“也罢，小姐心情这么不好，陪她去散散心吧。”听到李棠去看杏花，李晋摸了摸自己袖口中的内丹，最终也没给出去。
那枚内丹是杏花的，与沙巨人对战那晚他捡了一直收着，后来也让百花羞试过能不能救回杏花，结果却不能如愿。但李晋看得出来，这内丹是宝贝，里头不但蕴含了杏花百年的妖力，能操控草木，也有那百妖之力，旁人驾驭不了，杏花本人也驾驭不了，倒不如收为己有，说不定关键时刻，自己还能用上一用。
李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脚，转过身去，准备出发。
“京城正逢武举，去了那边后别瞎凑热闹。你要是在京城惹了麻烦，可没人能帮你……”李晋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其实，李晋更担心的是李棠。现在要是她出了什么意外，把执金吾招惹到京城，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吴承恩还是点头，嘟囔道，不惹麻烦。
“行，那么，先告辞。”李晋看了看神情有几分呆滞的吴承恩，转过身后，朝着京城的方向射了一箭——紧接着，李晋的身影模糊成一片；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已经远在天边：“咱们京城，有缘再见。”
吴承恩抬头看着李晋消失的方向，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书笔，依旧在喃喃自语：京城见。
半个时辰后，青玄和吴承恩等来了李棠，她已经收拾妥当。吴承恩抬眼望去，发现李棠的眼睛此刻虽然依旧红肿，但是脸上却已放松。
“那好，咱们也上路吧……”
去京城，杀卷帘。
为杏花报仇。
踏上离开南疆的路时，青玄深吸了一口气。
在两人没注意的时候，手摸在自己贴身的包里，那段骨头就一直被他收在那里。
希望……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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