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两天之前宋霭听到这句话,他大约能高兴得找不着北。
只是眼下,却只觉得诛心。
仅仅因为如此,便硬生生地加注了一层又一层的重量,他何德何能呢?
正此时,萧渐衣却适时问:“所以你到底是何来历?”
宋霭想,萧渐衣不是都看出来并且同他直言了么?还有什么好问的?
可求生欲是本能,于是他下意识里便回:“我失忆了,之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这句熟悉的话一开口,宋霭顿时又愣住了,心想,说什么一见如故,他却连实话都不曾告诉对方。
这种自厌情绪一旦上来,宋霭几乎要被漫天的自责压得喘不上气。
而且原隐最后还说什么,让他忘了他?
怎么可能忘得掉?!
却是未曾注意,他此话一出,萧渐衣眼底却闪现出些许动摇和迷茫,居然是……失忆了吗?
“我就说他回来怎么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涂钦遥恍然大悟,然后又指着萧渐衣说,“肯定是上次你北行宫大祸,他伤到了脑袋!当时我经过北行宫把他捡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昏迷不醒!”
此前萧渐衣没有胡说,之前并非是他将宋霭掳去,而是当时魔界有人求他办事,苦于开口无门,正巧那会儿涂钦遥得了个肖似郁青垣的宋霭,高兴得四处宣扬,再加之萧渐衣爱慕郁青垣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便有人动了心思,将宋霭从涂钦遥手里偷偷劫了出来送到了萧渐衣手里。
一直到之前传出萧渐衣修炼遇阻根基不稳,而魔界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魔尊的位置谁不眼馋,是以一有机会便有人攻上了北行宫。
也是在那场内耗之中,宋霭便在萧渐衣眼皮底下失去了踪迹。
偏偏涂钦遥这个逻辑鬼才这会儿又目光谴责地看着萧渐衣:“肯定也是因为在你那儿受了伤,身体受了损害,所以他现在才会这样的!”
涂钦遥原本只是想率先站上道德的制高点,本来他和萧渐衣就互看不顺眼,如今尚且能够平和地站在这里,一来是因为宋霭最后选谁还没定下,二来则是因为涂钦遥那个院子的事还没解决,萧渐衣不认这个锅,但又说不出来是谁,那涂钦遥自然只能暂时算到他头上!
当然了,还有第三个原因,便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魔族为数不多的门派之一欢棠宗的人,欢棠宗是什么地方,那简直是个盘丝窟,门下弟子专行双修采补之法,且门下女修各个手段奇多,反正千万种办法,总有一种能将你绑上床。
涂钦遥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有点怵她们。
不过欢棠宗行事虽无忌,但对萧渐衣这个魔尊还是颇为信服,是以涂钦遥跟萧渐衣在一块儿,多少能够清净点儿,不用担心一不留神便着了道。
可这会儿萧渐衣听着涂钦遥的话,居然陷入了沉默,涂钦遥觉得不太对劲。
果然,下一刻便听萧渐衣说:“你说得对,宋霭今日之祸我责无旁贷,我会带他回北行宫好生看顾。”
“???”涂钦遥一脸的我草,“萧渐衣你真就不要脸了?”
眼看着他俩又要回到最开始那个话题,宋霭听得心烦,便开口打断道:“小乘以下金丹失了,身体损害有多严重?”
“身体还好,只是修为没了,可根基却也还在。”萧渐衣说,“许多人金丹一失便心神俱裂一蹶不振,大多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苦修之后是这样的结果,我见原公子心性非同一般,定能东山再起。”
纵然如此,但二十余年的修为就这样一去不返,又岂是这么容易修回来的?
于是他又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助益修行的吗?”
涂钦遥听到这里不禁皱了眉,难得讲了一句像人的话:“九层之台起于垒土,速成之法终究害人害己,你不要动这些心思。”
说完又摸摸下巴道:“但仅仅只是助益,让他开始得没那么难的话,那倒是挺多,比如束星阁的鳞珠粉、欢棠宗的灵貂血什么的,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说到这里又眼睛亮亮地看向宋霭,同他说:“一来你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二来你也不一定能拿到那些东西,不如这样,到时候你跟我南回山,我帮你找……”
可他话还没说完,宋霭便垂眸打断:“不用了。”
说到底,涂钦遥和萧渐衣如今待他假以辞色,不过是因为有所图。
可如今他已经出来了,还白白搭上了原隐,那他怎么又能再选择回到谁的笼中?
若又重新回到这样的起点,那当初原隐同他分析的那些话,岂不是白费了他的口舌?
再者,如今他们用原隐的事来吊着他,却未必对此能有多上心。
所以,东西他要自己弄到手,至于原隐,他也要自己找。
方天界虽大,但年深日久,他总有一天能够找到。
此次宋霭拒绝得断然,涂钦遥刚想说让他认清一下现实,萧渐衣便率先起身道:“无碍,你好生休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他的房间。
走到门边的时候还回头看了涂钦遥一眼。
涂钦遥便以为萧渐衣又在使什么阴谋阳谋,很不服气,便又赶紧跟着出去了。
涂钦湖本也跟着他们一道离开,但没过多久,他又转道回来了。
不待宋霭开口,他便主动说了来意:“宋公子,明日便是方天御灵榜公布之日,界中修者会齐聚仰止山下,我家小师叔也会去,届时趁他不注意,你可以趁乱离开。”
“魔尊大人方才也让我转告于你,他不会拦你。”
“此外,我家小师叔此番禁锢于你,行事失当,我代他向你道歉。”涂钦湖说到这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和一本册子,“此乃我南回山炎烛令,南回山门弟子但见此令皆会施以援手,他门之人亦会礼让三分;还有这个,这是我南回山外门心法,上面有一些基本的防身术法,宋公子如今算是初窥修行端倪,希望此心法能帮到公子一二,寥寥薄礼以表歉意,还望公子收下。”
宋霭眨了眨眼,有些没想到,原以为南回山之人尽是些无故护短的,没想到也还算通情达理,虽然也是在用利益收买他。
而且萧渐衣又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可是不管怎的,这是个好事,而且涂钦湖把话说得很漂亮,基本上就等于把枕头递他旁边等着他去睡了。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于是果断收下。
并且第二天一早,按着涂钦湖的提示,他在涂钦湖给他的乾坤袋里收拾好了用得上的物品,然后装作想要去见见世面的样子,跟着涂钦遥一道出门,一起往仰止山而去。
目前涂钦遥看他看得比较紧,主要涂钦遥别院被烧受了刺激,那些美人平替目前就只剩了宋霭一个独苗苗,所以在他眼皮子底下很难溜,涂钦湖又不能真明面上以下犯上。
所以打算的是等待会儿到了仰止山,等到郁青垣出来时,到时候涂钦遥肯定会被吸引走全部注意力,那会儿宋霭便可以开溜。
但谁料他们从中午一直等到傍晚,承仙阙的人却丝毫没有出现的意思。
他们所处的这块地方很大,眼前有一块高耸入云的巨大山壁,各门各派各散修便在平地上聚众而站。
一眼望去竟不知聚了多少人,还有些挤不进前沿好位置的,甚至还爬上了远处的云松……
宋霭跟着南回山,倒是还蹭了个视野绝佳的好位置。
可是眼见着天际都染上了深蓝,等了一下午的人群终是忍不住有些躁动。
宋霭听到身后不知哪个门派的弟子竟还低低吐槽:“仗着自家地位高,便如此傲慢,叫大家空等那么久,什么少仙主……”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他自家同门居然便开始呵斥他,言语间还说什么不可对少仙主不敬之类的,你一句我一句直把那人气得差点没哭。
涂钦遥也跟着回头踩了一句:“你不爱等你别看啊,显得人家多缺你看一样!而且本来就说的是傍晚!”
宋霭:“……”
这难道就是修真界的毒/唯和脑残粉吗!
正惊奇着,忽听天外传来一阵绕梁琴音,音色清冽悦耳,但闻之却叫人心下哗然。
紧接着又是一阵鹤鸣,其声刚过,便见四只白鹤自山壁之上疾驰而下,待到近了才发现每一只白鹤之上皆站立着一位衣着红纱面庞清丽的女子。
四人驭着白鹤列阵而立,其中为首一人眼眸四下扫视,开口时声音中似蕴含着灵力,轻轻一声便似响在所有人耳边:“戌时已至,方天再起。”
说完几人一同向后,朝半空中行了个虚礼:“恭迎少仙主。”
话音一落,便见眼前山壁之上、暮色四合的团云之下,忽地现出几缕赤色光华,给这本有些蔽人眼目的夜色晕亮些许。
便在这微微霞光之中,一人破云而出,青衣乌发随风而动,眉间一点朱砂,叫人见之不忘;眸光微微一动,便呈睥睨之姿。
四下顿时静了下来。
涂钦遥呆呆地望向云端,似乎已然无法分神给其他事物。
涂钦湖见时机差不多,赶紧给宋霭做手势,示意他现在正是好时候。
没成想做了半天回头一看,却发现宋霭竟也有些失神地抬头望去。
涂钦湖满目的恨铁不成钢,却是不知,在此刻的宋霭眼中,这位名震寰宇的少仙主,有多像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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