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宫田龙二正在他的办公室里，隔着一张书桌，满脸不情愿地坐在椅子上。
“广田君，请你注意，我现在是代表‘黑龙会’在跟你说话。”
中年浪人突然开口道：“张雨亭支持方总统，这两个人，都是帝国进入满洲的障碍！”
最终，大家互相退让，折中出一个所有人都能勉强接受的决定——
各界开始在民间暗中支持“倒方”运动，拉拢张老疙瘩的同时保持与前清贵族的联络，奉天省城的工厂要尽快复工，宫田龙二被迫亲自去找江把头儿调停。
“——冤家宜解不宜结。”宫田龙二说，“我们之间，之前可能有些不愉快，但江先生是成大事者，希望我们能一起向前看。”
江连横罕见地坐在办公室内，左手边的窗幔紧闭，只留了一线光，袅娜升腾的雪茄烟雾在其间穿梭。
然而，与附属地侨民的热闹相比，南铁奉天事务所会议室内的气氛，却显得异常凝重。
这时，一个身穿西装的股东站出来道：“这几個月以来，一直在排日抗议，我们在奉省的工厂动不动就被迫停工，一直在遭受损失。我不反对制造混乱，但不能损害工厂利益！”
江连横摆了摆手说：“我不需要你们特殊照顾，只要你们别再特殊‘照顾’我就行了。”
将近两年时间没再见面，温廷阁看上去并无多大变化，还是那副戏子模样。
财团的势力过于庞大，他们才是帝国的隐形黑手，只要他们想，甚至可以随时罢免宫田龙二的职位。
宫田龙二开口道：“矢仓君，难道你们工厂的利益，比帝国的事业还重要吗？”
庆祝的人群中，除了狂热的好战分子以外，也不乏中村一郎之流的共荣派。
“我没什么看法。”
……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行了行了。”江连横有些厌烦地说，“你也别管我相不相信，只要你能保证以后离我远点，工人明天就可以复工。”
“现状已经很明确了，方大头戏耍了我们。”一个须发花白的老顾问道，“显然，大隈君并不清楚，他在跟什么人打交道。方大头是要当皇帝，而不是傀儡。”
众人哑口无言。
闻言，中年浪人阴沉着脸，将身子前倾，语气中显出威胁的意味。
刘雁声探出脑袋，见有鬼子在屋里，便连忙说：“我等会儿再进来。”
“你从今天开始留在奉天，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干，只帮我盯一个人。”
江连横沉思片刻。
会众纷纷向其投来鄙夷的目光。
宫田龙二应声道：“张雨亭是土匪强盗出身，不能以常规推测他的行为。何况，跟土匪合作，实在有违皇军体面。依我看，前清贵胄，才是最值得拉拢的对象，他们现在一无所有，只能依靠我们。”
奉天南铁附属地界内，日侨张灯结彩，接二连三地举行热烈的庆祝活动。
宫田龙二却说：“我手上有充足的情报表明，江连横不是普通的商绅，而是张雨亭安排在省城里的耳目和手套。”
这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
接连的胜利，不仅让他们感到自豪，甚至还油然而生出一种使命感——古老的大陆已经衰朽不堪，只有帝国带领下的亚洲，才能让黄种人打破白人的强权。
野蛮的侵略，在他们眼中，竟成了拯救的手段，如同去除顽疾时的阵痛，在所难免。
而且，只要张老疙瘩还在奉天，江家的势力便不会受到影响。
“少来这套！”西装男怒斥道，“要论对帝国的贡献，我们各大财团远比你们重要。没有我们的经营、资助，你们这些人就只能坐在这里空谈！”
廿一条谈判，似乎成了一场双输的“闹剧”。
“你确定？”
有穿和服的，有穿军装的，有西装革履的，他们当中，有下野的元老重臣在南铁担任顾问，有身为股东的财阀代表，有极具权势的大陆浪人，也有铁路守备队的军人。
“坐！”江连横点头道，“雁声说你在辽阳干得不错，一直在保举你到奉天。”
但在一点上，所有人都达成了共识——倒方！
小西关大街，纵横货运保险公司。
未曾想，宫田龙二却忽然摆出一副好言相劝的架势：“江先生，这件事跟你可有很大的关系。贵国好不容易推翻帝制，如今行将复辟，实在是逆天而行，方大头肯定没有好结果。他要是没有好结果，你想想，那张老疙瘩会有好结果么？”
青年军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尽管有些郁闷，但到底还是别过了眼神。
会议桌上，坐着十来个形形色色的东洋鬼子。
中年浪人摇了摇头道：“此人诡计多端，极其善变，前辈千万不要被他迷惑。”
他们对所谓的制度毫无兴趣，一门心思只想让大陆陷于混乱。
宫田龙二摇了摇头道：“江先生，无论你相不相信，我们实际上都在帮助你的国家。只是有些人并不理解罢了，我们有很多人真心希望贵国能跟我们一起对抗白人。”
民意遭到违背，群众的怒火迅速转向京师当局。
江连横忍不住笑道：“你是君子么？”
老顾问接着说：“目前重中之重，在于想尽一切办法制造混乱，将方总统赶下台。此人阴险诡诈，难以驾驭。三十年前，他就延误过帝国吞并高丽的计划。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当上皇帝。”
两年时间，不短了。温廷阁一直兢兢业业，从未犯过什么错，要是再不提拔提拔，连江连横自己都觉得有点说不过去。
桌对面，身穿和服的中年浪人反驳道：“直接动用武力只会让形势更复杂、更加不可控，还会让他们团结一致。方大头可不好对付，我们应该制造混乱，循序渐进。”
他努力的方向没有错。
“矢仓君，我们不能让一个支那人牵着鼻子走！”
江连横靠在椅背上，长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说：“让他进来。”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精通汉学的鬼子都喜欢以这样的句式作为开场，似乎希冀能通过表现对华夏文化的了解，迅速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
江连横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不过，这并未影响民间的狂欢……
“没问题！”温廷阁立刻答应下来，“道哥，你说个名字。”
“宫田龙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