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奉天·痛失靠山
红木桌角摆着一张黑白合影。
画面有点模糊,一个是宫田龙二自己,另一个是头戴六合瓜皮帽的中年人。
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双目漆黑如重墨,神情得意,远景悠然。
宫田龙二自视甚高,能让他另眼相看的人,不多,荣五爷算是其中之一。
这个能力出众的“牙人”,常年来往于清室贵族和东洋财阀之间,办事周全妥帖。
两人早有情报交易在先,彼此不仅收获颇丰,而且过程相当愉快。
尽管那时候,他们都不在东北,但也正是因为有过之前的合作,宫田龙二才有足够的功绩,出任南铁奉天事务所调查部理事。
王铁龛性情刚硬,但也不是乱翻白眼的狂士,眼看着奉天的军政首脑如此诚恳,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毕竟,江家是他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这几年来,不仅帮他充当市井中的耳目,还替他做了不少脏事儿。
“有东洋人死了?”索锲很意外,“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宫田龙二摆手笑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昨天刚得到情报,张雨亭升任巡按使,已经开始人事任免,陆续更换奉天公署的要职人员了。”
宫田龙二笑了笑,说:“帝国侨民遇害的事,让我托人暂时给压下来了。”
然而,正是因为树大招风的缘故,江家便成了王铁龛重点“关照”的对象。
这样的会党势力,如若不予打压、乃至根除,谈何澄明商政,治理奉天?
……
石狮镇宅,青砖外墙,三进四合院,虽说谈不上气势恢宏,但也绝对敞亮带派。
哪后半句话?
——江连横潜入旅大,正在为大帅搜集宗社党的情报!
“是,死者当中,还有一個我方的侨民。”
“姓江的小瘪犊子,他他妈的到底要干啥!老百姓他也杀,这他妈不是坏老子的名声么!”
如此精明能干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蹊跷。
王铁龛是个实干派,不仅精明务实,而且手腕强硬。
“对啊!真想闹,早就闹起来了,何必非得拖到现在?”
一方面,江家的各个产业开始被严查税务、规范经营;另一方面,王铁龛着手派人调查舆情,搜集江家欺行霸市的罪证。
张老疙瘩对有恩于他的人、忠心于他的人,只要没有挡他的官途财路,没有妨碍他的事业,便总是留有三份薄面,不轻易赶尽杀绝。
“现在?”张老疙瘩一瞪眼,“他妈了个巴子的,明知道老子今天办喜事儿,小鬼子成心膈应我是不是?”
往大了说,此举无异于资敌!
张老疙瘩并不打算包庇。
“贵国有句古话——”
此人便是王铁龛,四十多岁,浓眉大眼,唇上蓄着两撇八字胡,看上去对这种弹冠相庆的场面极其厌烦。
尤其是“会芳里”,不仅藏有红丸,甚至还暗售土货!
“王岷源?”索锲没有去拿档案,“金州人,我听说过。张老疙瘩要是重用他,估计会让很多人不痛快。”
好在,江家平时上下打点得甚为周全,迟疑了片刻,总算有三两个老张亲近的副官,凑过来打了两句岔。
张老疙瘩连忙举杯打断:“我老张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先生,你是有能耐的人,我相信你!你想干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干,谁要是敢不配合伱工作,你亲自过来找我,我整他!”
要找的人不在家,这本是一件极其寻常的事儿。
宅院里宾朋满座,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一阵阵高声庆贺。
暗自琢磨了片刻,张老疙瘩又想起了宗社党,疑心是那帮老辫子和关东都督府要有什么举动,因此反倒不那么在意江连横的名字了。
“老实几天?”
然而,在这热闹非凡的气氛下,张老疙瘩身边,却坐着一张冷脸儿。
恰在此时,警务厅忽然接到匿名线报,言称江家名下商号“和胜坊”和“会芳里”有违禁烟令,私售红丸!
王铁龛密而不发,直到当天入夜时分,才突然召集巡警,由他本人和另一名心腹,亲自带队,前往小西关严查江家的娼馆和赌档。
于是,奉天的军政要员、士林名流、豪绅富户,但凡收到请帖的,没一个敢有推辞,悉数前来捧场。
宅院里顿时鸦雀无声,全场的目光瞬间朝这边聚拢过来。
宫田龙二的回答相当轻佻。原因无他,人分三六九等,古往今来,概莫能外。
“我看也是!前两天的命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明摆着就是要成心给咱们添堵。”
索锲愕然,皱眉思索了片刻,抬头却问:“你在等时机?”
即便是这种情形下,老张仍然念及当年敬献名单的情分,愿意给江连横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听听他怎么说,又为什么要那么做。
张老疙瘩哄走管家,转而骂骂咧咧地嘟囔起来:“这小子,净他妈的给我整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
远的不说,煽动市民驱逐段志贵,便有江家的一份功劳。
“除非张老疙瘩把自己换了,否则,我不觉得江家会受到什么影响。”
言至于此,王铁龛心里便有了底气。
在公署明文以外,他们在省府构建了另外一套地下法则,而且与通用的律令条文并行不悖,不仅严重扰乱了奉天工商界的秩序,甚至还经常干预警界公务。
管家立刻赶过来,悄声解释道:“老爷,江家的人说,江连横最近感染风寒,怕拖着病体,坏了喜气,所以没来,不过礼钱倒是——”
宫田龙二摇头冷笑:“江连横泄露宗社党运送军火的事,妨碍帝国的满洲计划——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奉天的江湖会党才能被打散。到那时候,我会挑一个人出来,扶持他接手江家的势力,来为我和帝国效力。”
江家——他对此早有耳闻!
何况,虐杀小叫花子,试探江连横的情况,激怒李正西还击报复,进而向官府施压,打击江家的气焰——这本来就是谭翻译的计划。
不过,此时的张老疙瘩,心中已然有了五分不满。
林队长便重复道:“大帅,东洋警务署的人说,他们前两天有侨民遇害,要求立即跟我方交涉。”
那枚铜头子弹,宫田龙二至今记忆犹新。
很快,当日在谭翻译家中遇难的佣工家属们,仿佛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来到省府警务厅喊冤报案,言称江家不分青红皂白,派人滥杀无辜。
“啪!”
索锲坐在桌子对面,旁若无人地敲出一支烟,划着洋火,点燃,深吸一口。
结果呢?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江家不仅是纳税大户,其名下的各个产业,还连年都是省城里的“模范商号”!
至于民间舆情,那更是不必多说。简言之,老百姓提起江家,全都竖起大拇哥,没一个说不好的,咱得凭良心说话不是?
原来,江家早已通过巡警局中的人脉,提前获悉此事,并预先做好了防备。
……
江连横的两家商号被王铁龛停业整顿,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省府内外,奉天线上顿时炸开了锅!
索锲抖落了两下衣襟上的烟灰,说:“但这至少是个杀威棒,可以灭灭江家的声望,让他们老实几天。”
恰在此时,宅院门外的林队长,突然绕着院墙,急匆匆地快步走过来,在张老疙瘩身边低声密语了几句。
王铁龛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凡收到匿名举报,必定亲自核查实情。
奈何江家的案子,一桩接着一桩,聚成了一堆,怨忿逐渐累积,终于到了暴跳如雷的地步。
王铁龛立即亲自着手展开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