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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北平乌丸单于寇娄敦,辽西乌丸都督率众王护留叶,昔随袁尚奔辽西,闻(毌丘俭)至,率众五千余人降......诣阙朝贡,封其渠帅三十余为王。
——《魏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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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数日,乌桓王侯派来的斥候都望见对岸的康朱皮营寨上空烟尘缭绕,不时就有目力好的人能看见轮番有队伍出营,或是来河边取水,或是进山打柴,若是风向好,就能闻见那营中传出的阵阵饭香。
这些侦骑皆是老练的斥候游兵,积累了丰富的人数估测经验,光看康朱皮手下们埋灶煮饭,伐木为柴的劲头,还有那冲天的烟气,就知道营中不下万余人马,便不敢轻易渡水挑战。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乌桓侦骑们除了亲自来河岸边眺望,还捕到了不少从康朱皮营地返回的乌桓牧人,认真审问后“尽知虚实”。
原来那康朱皮得知这代郡闹马瘟,好像便不愿渡河来攻桑干城,而是一边操练士卒,一边命人伐木为排,多造木筏、独木舟,似有沿水路快速通过的意图。
但另一方面,康朱皮又“悲天悯人”,许多牧人都在传康朱皮正在制备符水,准备渡河来解代郡的马瘟祸患,彰显他的“神威”,有许多牧民坚信这一说法,还交代他们都和康朱皮交谈过,得了“康神仙”的指点。
虽说,大伙很少见到康朱皮的面,一般只是远远地隔着帷帐,听康朱皮讲解“如何对抗传播马瘟的蛇神伊巴设利汗”,有时声音小了,还由庞大巫、米大巫进行传话。
但牧人们心里还是暖洋洋的,不仅因为花销便宜,平常若请巫师萨满来驱邪,或者咨询些问题,可不便宜,许多人根本承担不起,若不是这次马瘟涉及到“马”这一牧民群体至关重要的牲畜,他们连送给康朱皮的这些“破烂”礼物都不想给。而康朱皮把牧民的礼物全部退还不说,牧人们呆的那几天,都管饭管住,不时还有加入义军的穷牧民过来拉拢吹嘘,许多人就干脆不回了。回来的这些则是好消息带回自己的邑社或居住的乡里,或一开始就打算请康朱皮去驱邪的人。
更重要的是,康朱皮还像老大哥一般,亲切地告诉了乌桓牧民代表许多他们不懂的知识,让他们大开眼界。
诸如要把病马隔离,让其休息自养,靠马匹自身的“气力”来“抵御风邪外毒”,切不可再将马匹聚在一处,那样会使马匹体内的“毒邪”透过口鼻传播,让原本健康的马也得病,那样便糟了!
“康帅说,毒邪看似无形,但能随风随水入人体,进马躯,便是有形,外邪能入内,焉知不能再出外?若将得了瘟的马聚在一处,匹匹体内有邪,互打响鼻,邪毒随其气而喷出口鼻之外,是以循环往复,虽是好马,亦不能挡此瘟毒也。”
凑合地讲完简化版防疫知识,康朱皮还让人带牧民们简单参观了几处临时马厩,让牧民们看到义军们是如何每天都按要求给临时马厩煮水消毒,隔离病马,还让他们回去后一定要转告其他牧民,有条件的就原样去做,切莫耽搁时间,若是处理不好,马瘟扩散,可就难办了。出于好意,康朱皮还附赠了许多“消毒”知识,譬如接触马料、处理病马前后一定要想办法净手,切不可用脏手吃饭之类。
这些知识,牧人们不仅闻所未闻,而且非常震撼——康神仙真是心眼好啊,这么绝密的巫术都不要钱,还像洒水一样到处乱教!
要知道,巫师唱的神歌,跳的神舞,用的法器,那都是附了天神的力量,外人可学不了,毕竟那是师父与徒弟之间的秘传,要灵魂出窍,去天神那才学得了,若是凡人不经意间触碰下法器,更要遭巫师诅咒,降下灾祸缠身咧!
虽然康朱皮和他手下的“萨满”们没有跳大神,也没有焚香、燎祭、服药、利刃入腹,更没有在传授知识前降僮式出神,即学着那些巫师的样子,“嗷”的一声躺在地上,再一个鲤鱼打挺,翻着白眼或者尽量不眨眼,一边抖动一边说些“小的们,你们可知道......”、“吾直入大赤山,连闯七七四十九道关,将病鬼疫妖尽数剿洗了”、“我是太上道君的女婿,胡天神作先锋,浮屠佛做押后,十万天兵抬大驾”之类的天话,但洗手消毒的部分康朱皮在雁门郡讲过,往来的商旅也有所耳闻,那既然是康朱皮在“神像”前传授的“符箓咒语”,方法康神仙自己也在用,令小有名气的庞大巫师都顶礼膜拜,那断然是真巫术,假不了!
旧的乌桓巫师们虽然也跳神请鬼,试图驱逐马瘟,但毕竟外来的和尚会念经,牧人们有马,一二天就能跑出上百里,康朱皮教授的方法正解燃眉之急,至于老巫师那儿嘛......
找他们要钱,先缓缓吧,听说康神仙还为咱们准备了驱瘟的符水,得试试那符水灵不灵,咱们再去求巫师们。
老乌桓巫师萨满们也不愿多说,与康朱皮“斗法”显然不是现在能干的事情,他们要么说些酸话,例如康朱皮“一定在藏私”、
“方法不是咱祖宗传下来的,不能乱用”,更不满的人则去劝乌桓王侯们速速集结部队,抢先渡祁夷水,与康朱皮军决一雌雄。
乌桓王侯们自是不肯的,别看代郡这几家乌桓大氏各有数千兵马,但苦于缺乏船只,对河上往来巡逻的康朱皮军小舟和木筏已经是望而却步,弓箭射程虽然够得到,但对面立起盾牌就完事了,强渡河水而攻不是自处不利之地。
更关键的是,乌桓王侯间互不统领,并不像北边的鲜卑诸部那样,有一个或几个居于统治地位的首领。自汉末遭遇曹操的沉重打击,自东汉初年就日常被中原朝廷拉去做雇佣兵,号称天下名骑的乌桓势力已经极为碎片化,越往北越融入鲜卑,越往南则融入汉人,分为数十部,各无统属,大人对自家部落有极强的控制力,却对他人的部落鞭长莫及。
有的乌桓人如祁弘是正规的晋军将官,闲时居于坞堡,部曲奴婢多种田力耕,大部分习惯都已汉化,不翻族谱,光看外表,根本看不出他是乌桓人;而有的代郡乌桓则依旧恪守旧俗,养马射猎,髡头赭衣,入内听祖母等妇人的指挥,出外无事则肆意结伴,抄掠四野,有事则被晋廷募为以从,随军征战;更别提还有海坨山乌桓这样完全不服汉地管辖,一心维持部落公社,搞劫掠渔猎的“野乌桓”。不同的生产方式使乌桓人内部各派区别越来越大,一来,乌桓头人们对手下的控制力愈发强大,旧有的氏族邑社纷纷瓦解,与之相对,头人们各怀野心,之间互不相让。
你是个乌桓率善归义侯,我也是个乌桓率善归义侯,乌桓王侯又不少,听说毌丘俭讨辽东的时候,秦人朝廷一口气封了三十多乌桓渠帅王号,神气什么!无非你鲁家二千控弦,我薄家全面动员也有一千八百控弦,差距不大,凭什么我听你的?
于是,乌桓王侯们要么借口要等朝廷号令统一指挥,要么说要处理马瘟问题,总之不肯率先动兵,毕竟发挥主观能动性,自带干粮,替晋廷去讨灭妖贼,还是康朱皮这种明显的硬茬,各乌桓王侯又不傻。
自带干粮报效大晋?大晋又不会给咱授功奖勋,你看上次鲜卑索虏大酋息须鞬泥南侵,五部匈奴应征出兵数万,随将军胡奋力战之,什么结果?还不是该咋样咋样,五部匈奴放牧耕种之地没有多一寸,出征的南匈奴诸王侯将酋也未有什么封赏,不仅如此,南匈奴五部前脚刚为大晋朝廷“抵御北虏”,后脚刘渊想去凉州平定拓跋树机能建功立业的时候,依旧被朝廷不许,着实令内附诸胡酋寒心。
若想升官发财,看这世道,还是得结交宗王世家,多把边地的好马、名鹰、奴婢上贡,这样纵然不能被选进洛阳宿卫军,被征辟宗王、都督那里做个地方属官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