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来左顶,右来右顶,随便来随便顶”
——杨秀清降僮“战妖”仪式咒词,源自浔州地区民俗“人有病,间不服药,延道士拜斗禳星,或召巫插花舞剑跳磔之,名曰‘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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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李丹英和米薇二人双簧式的质问,就像之前上谷天师道统命籍卖符水那般套路,又是庞存、康乌等人带头,故作惊骇恐慌之态,引得百姓们纷纷叩拜,口称罪过,不该起疑心,嚼口舌。
米薇仍然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梦游姿态,说着神神鬼鬼的话语,李丹英则按照两人之前的约定,背诵早就拟好的台词,在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话语颇有些棒读:
“然元光仁慈,不愿凡间百姓尽遭此苦,特遣持节先师康朱皮下凡,代世人渡此劫难。康帅自入上谷救民,未尝一日安歇,前时生病,寝不安枕,食不甘味,不辞劳瘁,艰苦备尝,至今仍为尔等殿后,北驱索虏,南逐恶贼,披坚执锐,冲锋在前,后卫于殿,食无脱粟,衣不重帛,宿于马上旷野,未尝有一日安歇,我问尔等,为何?”
李丹英棒读着,之前她觉得米薇弄得这套说辞,怎么看都有些别扭,让她李丹英沦为了寇肃之那般用经文骗人吓人的“坏道人”。但李丹英还是怀着感情进行了努力的修改,如今在众人面前尽力说着,李丹英却产生了不一样的感受。
她在上党生活十八余年,从未见过,也未听过康朱皮这般的人物,在她素来瞧不起的杂胡群体中更是从未有过。纵然是那种勃勃有气,勇武壮烈的并地儿郎之中,也多乏康朱皮的文化素质——尽管又杂又歪,多不知来源却很实用的想法,她的弟弟李始之那种读了不少书的豪强子弟都想不出来。
再加上各种如今想起来都让人觉得离奇荒诞,可是李丹英还多参与其中的故事,回忆其中的曲折、艰难与不可思议,再想到一个小山区农民和今天康朱皮的形象反差对比,而且居然是在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完成的,不由得让李丹英逐渐“理解”了米薇那种奉康朱皮为神之子的想法究竟来自于何处,的确她的情郎实在是太奇怪了,太不像......凡世之人。
老天爷“降下”这样一个人物,真的是要改变这她以前不知不晓,现在看了许多灾民贫民的凄惨生活,才知有多破烂腐朽的世道了?
但康朱皮又说,凡人不过是按照元光流溢之道,父母雄雌交汇所生的肉体罢了,并无什么神明天道的有意为之,既无神之子,圣贤亦不过是做的好的凡人,被凡人所追忆崇拜,和老天爷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老天爷”或者“太上道君”都是不存在的,是凡人发明出来供凡人崇拜的概念......
如此惊世骇俗,几乎冲击了李丹英世界观的说法当然难以短时间内被人接受和推广开——因此康朱皮只在亲密的人中进行小范围传播,况且康郎成日说要格物致知,事物要经历“实验”才行,若他说得真是对的,他又是怎么“格物致知”出来的?
但是,无论是哪一种观点,若康郎如米薇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的百姓所说,是老天爷降下保佑天下太平的神仙,那宣传康郎的威名和事迹自是理所应当。而若康郎说得对,那更应该协助获得真知的他了。
此时此刻,部众中的道人、巫师、萨满正被安排,或自发地帮着李丹英和米薇,把她们那文绉绉地以制造“神圣感”的台词用各地的方言土话,解释成百姓们勉强能懂的话语,最起劲的是那些觉得康朱皮颇有威望而选择跟随康朱皮的乌桓山民,之前便已歌谣中传唱他们眼中的豪杰那断讼分赏的神威,此时帮着做些必然扭曲原意的宣传,却在乌桓牧人中取得了不小的效果。
“康帅尝言,妄杀一人如杀其父,乱yin一人如yin其母,故以一已之身赎众人之病,以一身之苦代世人之苦,总欲救得天下黎民。故我等兄弟姊妹今日得生得救,不至于为饿殍困鬼流沙者,皆康帅赎救之大功也!”
李丹英继续说着,一气呵成,并不口吃结巴。配合着庞存、康乌等人的有意引导,那些出身于上谷,于灾荒后被康朱皮援救的百姓纷纷点头称是,议论纷纷康朱皮的功绩,显露出信服的神态。
这时米薇再次起身,左右蹦跳,不时以手指衣,用面具下露出的眼睛朝李丹英使颜色,示意她讲下一话题。
“黔首匹夫!尔等知道,我康帅坐拥粮秣万石,为何尽数散于尔等,每日不食脱粟,少有肉食?为何有骏马而让于伤病,有获金银美玉锦帛之属,而悉数卖尽均平,不留己身享用?又不蓄娈童婢妾,不作威势怖骇尔等?”
“我等不知……”
“小人愚昧,请天神告知啊!”
百姓只被这一套神学仪式塑造的感觉所冲击,再被素有威望的李丹英喝问,在庞存、康乌两大专业神棍有意诱导下,纷纷请米薇和李丹英继续“假传旨意”。
“元光知尔等遭遇苦难,多被流沙邪祟所恐所惑,以贪食民脂民膏、作威作福之硕鼠为上官,以罔顾百姓、残虐黔首之官贼为贵
胄,若非康帅,不舍百姓,以为种民绝不止二十四万之数,一心降世除邪,不辞劳苦,为天下率,焉知天下有此奇儿哉?我且问尔等,是忘了上谷之岁么?”
一人大声疾呼:“不敢忘!”
“甲寅岁,时在上谷,地崩山裂,洪水横行,粮粟殆尽,枵腹亦无所得,民多病死,饿殍相望于路,然蒙元光庇护指点,令康帅不远万里,带粮粟万石,救得黎民万千,又给汤药治病,予柴煤以保暖,此元光之仁义!此非康帅之慈悲乎!”
“康帅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小人愿给康帅立生祠啊!”
在此起彼伏的狂热肉麻称赞中,李丹英也感到热血沸腾起来,念台词愈发铿锵有力:
“时有涿鹿之仓,储积年之食,本可济民,解燃眉之急,然官贼固守仓禀,坐看民不聊生,不肯支斗粟片谷予尔等,兀自饮酒作乐,猖獗异常,视百姓若豚犬,以致生民糜弊,死者如山,然始作俑者,往昔神明不能罚之,祖宗不敢怒之,俱自以为理所应当矣!康帅遂不顾安危,为尔等取仓粮者而均之,又设义社,予种给牛,平整土地,革新农具,救助贫农,虽三代以下,未见其比!尧舜之仁,不过如此!此非元光降世,康帅威能之大现乎?”
“然官贼不知元光之威,不谢康帅救命之德,反欲污蔑元光,刺杀康帅,夺民口粮衣食,逼尔等再不聊生,备受百种煎熬!故康帅虽仁义,亦不与硕鼠贼寇仁义!故康帅二月起兵,口称革命,奋起烈火,元光大显,令尔等同扶康帅,连战连捷,奋不顾身,上谷、广宁之鼠犬,一扫而空,劣酋顽豪,涤荡殆尽,自沮阳至居庸、下洛、潘县、涿鹿、等处城池,我兵所到之处,战胜攻克,所向披靡,如热刀切冷油……”
重复着康朱皮的胜利过程,李丹英也觉得这些紧张刺激的故事有些不可思议,她十几年来从来,参与,救护,甚至亲手斩了一人,接受百姓、伤员的由衷感谢,看见生者的笑脸,感受死者的悲伤,每日奔波,生活比修炼服食,,微微喘息,
米薇又轻语,李丹英听得分明:
“代王城,阿妹,说代王城,讲代王城的事情!”
“索虏自北来,官贼自南来,欲合兵一处,围困尔等入死地,然元光化心,康帅运筹,众豪杰奋不顾身,打破铜关铁卡,诛灭无数硕鼠贼寇,直抵代王城下,虽城墙方圆四十里,开九门,康帅亦将守兵击破,本欲破城除贼,全因城内百姓出城禀奏康帅,称城内多为老幼,仓库空虚,粮草匮乏,不堪供养大军,我康帅见其势穷力尽,又忧冀州官贼来袭,平添城中百姓负担,便不忍再施攻伐,大发仁恩,即令暂行解围,别作良图,带我等西进,以谋进取。尔等须知,元光流溢,化作万物,自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岂代王一城独攻之而不克乎?此皆天道默中使成,非人所易知耳。”
“戴士,戴士叛变!”
“行至玄武山,又有那那流沙恶贼戴士,全无一点真心,先前尚未归顺康帅,就于上谷一带地方滋扰虐害,肆行无忌,伤害无辜贫民,只图目下心悦,不顾天地正道!后来见康帅势大,便假意依附高将军而归降,乃是贼匪之心不改,实非真心敬拜元光之人!先前康帅秉治病救人之心,以惩前毖后之德,教训贼寇,允其改过自善,望之迷途知返。然此流沙贼入我军中,尚不思悔改,以图福分,反见义兵儿郎多有不知元光权能大道者,辄欲改其初志,使其同流合污,受一时之衣食货财所引诱,忘却天地正道!”
李丹英一度试图将戴士的叛变解释为郑庄公克段的故事,但在庞存、康乌等人添油加醋的叙述中,康朱皮已然变得全知全能,早就预料到戴士要叛乱,而且多有不坚定之人跟随,便暗下伏兵,弹指一挥间,便将叛军一网打尽,可谓下了好一盘大棋!连最终的伤亡与损失都降低了不少。
“幸元光眷顾康帅,众义勇豪杰识破流沙贼计策,不受其蛊惑,免遭其荼毒,后流沙贼果然叛逆,幸我等兄弟姐妹醒恍然悟,未受其害,止一日便扫净流沙恶党,将众贼系数剿灭!若非康帅受元光所教,仁心宅厚,止杀止争,不伤兄弟,唯诛首恶,治病救人,唯除病灶,焉有今日之存?此可见元光大道权能之凭据也!”
虽然她对康朱皮是又爱又敬,但说到最后的内容,尽管早有准备,李丹英也未免略微皱眉,担心康朱皮知晓后会不太高兴。
而米薇却十分享受,她观察百姓的反应,非常贴合她的预想,此时便不停地用鼓声和眼神提醒李丹英快说快讲,因为这将是这次“降神”最关键的部分了:
“元光流溢,铸成万物,康帅悟得大道,身袭光明,欲使流沙硕鼠生即生,欲使流沙硕鼠死即死,略显权能,即可扫荡妖氛,涤荡乱世,四海升平矣。康帅自二百人起,而一年人马不下万余,足可为兆。可知元光流溢之泽润固无所不在也。然而康帅未使元光之能,踏尽除灭群贼者,大抵欲使我们弟妹坚耐心肠,倍加磨炼,然后得成圣贤,百世流芳,身返元光,得享太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