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以为适遭暴乱,得奋其剑,游说之士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
——《汉书·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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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许久不见的康朱皮推开帐门而入,正在帐内读经书与医书的米薇同李丹英立刻放下了手头的活,齐刷刷看向他。
李丹英尚在含眸带笑,米薇便已喜出望外,直接起身去拽康朱皮,力气之大,几乎要把他拽得不稳:“乖阿弟,来,可想死我了,到阿姊怀里来,阿姊给你掏耳朵好不好!”
“啧啧。”李丹英是一脸不屑,扭过头去:“你俩光天化日,注意点啊!”
“阿妹若不愿,那可以一人休息嘛。”
“你!”
“咳咳,你俩别吵吵了!我是来说正事的!”
康朱皮抓着米薇的手,尴尬地咳嗽两声:“我知道你俩急,但今天我真是有急事,事关咱们将来的大业,今天必须要讲清楚!”
“谁急了!”
“哟,你不急?阿弟不乖!不像以前一般,非要搂着阿姊才能睡了!”
面对眨巴眼睛坏笑的米薇,康朱皮事先拟好的腹稿都被打乱了,只能在那一边重复“我真是回来说正事”这句话,一边重新想着怎么把话题拖回正轨上。
“好了,好啦!我晓得阿弟不高兴。”米薇用力把康朱皮拽着坐在卧榻上,语气半是撒娇,半是调皮地说:“还不是看阿弟成日忙俗务,所以才想着做阿姊的来帮帮你!你若烦心,下次便和你一起弄便好。再说了,咱们可是一家人,还能互相谋害么?如何释明神明恩道,我与阿妹做,不和你做一样么?”
米薇一边说,一边蹭着康朱皮的面颊,试图分散康朱皮的注意力:“你若实在不高兴,大不了,你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好了!”
李丹英望着二人,仿佛一脸懂了的表情,嘴撇得更厉害了,起身就要去把帐门关严实。
“罚,为什么要罚?阿姊,阿卿如此能耐,就地取材,便帮我消弭了军心不稳的忧患,真是出乎意料啊!”
康朱皮只是笑,一点都未有动怒的迹象,而是轻轻扶住米薇:“赏,一定要好好赏,说吧,你俩想要什么?”
“说什么呢,你下令多放一日假,便是赏了。”米薇笑颜如花,年轻人总是这么血气方刚。
“不,不,不,”康朱皮摆手:“这是公事,按规矩,有功就得赏,一定得赏!我看薇姐你也说了许多次了,那什么战帅、阳官、大巫的头衔的确十分不美,亦不霸气,难怪有人一直让我称个王,名正言顺嘛!我看,我称王,不行,给别人封王,行!”
说完,康朱皮站起身,装模做样地沉吟:“给你俩封什么王号好呢?”
李丹英十分诧异:“天、天下哪有女子称王的道理?阿卿休得胡言......不,乱讲,乱讲!”
米薇却是一脸期待。
“哪有胡说!敢为天下先嘛!”康朱皮先是一指李丹英:“阿卿先前治病救人,功勋卓著,这次降神又治了众人的心病,又是一大功!所以称号嘛,应该是劝慰师,赎病主,圣神风,正月宫,太平世来了你做东,封你做东王怎么样,还是个万岁!”
李丹英觉得康朱皮开的玩笑过于离谱,突发奇想给女子封王,还封万岁?
康朱皮倒像是来了劲,又指着米薇派发头衔:“薇姐的尊号,我得想想用粟特语怎么念,苏什扬特?帕迪沙赫沙?嗯,今后葱岭以西至大秦皆归你辖治,以西王为头衔,世袭罔替,亦是万岁,如何?”
“诶?你开什么玩笑。”米薇撅起嘴:“帕迪沙赫沙?帕迪是父亲的意思,我怎么又能做苏什扬特救世主?阿弟你不懂不要乱封好不好!”
一口气封了两个“万岁”的康朱皮往床上一坐,大拇指一挑:“我欲封则封,管它传统作甚!至于我嘛,怎么也该上一个尊号......嗯......”
康朱皮思索片刻,一拍大腿:“有了,我就叫天父上主皇上帝!”
“什么?”
“啥?”
米薇和李丹英的脸色都阴沉下去,她俩都看出来康朱皮是在阴阳怪气取乐。
靠着模仿某上帝次子那一套,阴阳怪气了一通,康朱皮这才深吸一口气,摇摇头,自己和一片好心的老婆们置气,算怎么一回事?
“也不怪你们,让一支就没几个人认字的贫苦农牧民队伍短短几个月就悟得无神论辩证法,从此破除迷信,一心革命,那我就真成天父上主皇上帝了。”
在内心吐槽完毕,康朱皮笑着摆手:“刚才都是开玩笑,不当数,称王建号是把我自己放在火上烤,当下却招徕不了几个人才,我才不干这种傻事……至于你俩干得这趟事,平心而论,虽说与我的冀望是两码事,但当前还
是有益的,军民是需要吃些定心丸,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也好。”
李丹英点头,她也是出于帮康朱皮稳定军心的理由,才勉为其难行此她看来与寇家天师道无异的下策。
当然,康朱皮本身超乎寻常,异于杂胡也异于汉人的表现,是带有让她说不清也难以理解的神话感受,的确容易产生个人崇拜,不过既然康朱皮很排斥神化自己,李丹英也在内心要求她自己努力不朝那种方向胡思乱想。
米薇则不一样,她仍旧固执己见,振振有词道:“阿弟,你想得和我想得不冲!要成大事,就好比商队要穿越万里流沙来秦尼做生意,非得有一个萨保,大伙沿途都听他,说停就停,说行就行,回到城邦里才能商量着做事!如今情势艰难,唯有众人奉你一人为主,唯你一人是从,同心同力,才能搏一个前途!不然就要覆灭在此山中!”
康朱皮刚想说话,米薇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逼近过来,鼻息直接喷在康朱皮的脸上,瞪着眼说道:
“你窥得光明奥秘,却又不肯好好运用,搞搞元光附体,再施展下神迹,又怎么了?这天下都在做,谁能免俗?阿弟好歹真有不俗之处,我看那些人远不如你!可惜阿弟却不懂,若不是我和阿妹代你作此仪典,众人怕不是真要以为你是一介凡人了!以为你是凡人,这还不要紧,若有他人借你的名义做神子,成神使,到时你要怎么办?”
“不是......算了,阿姊你跟我这么久,还不知道这元光道到底想要做什么,是我的疏忽,这样吧,我今天把事情讲清楚,讲完你便懂,我究竟为什么反对元光道搞降神附体,以及不认为元光本身如王侯百姓信奉的诸神那般有善恶意志了。”
“好!”李丹英很是高兴,米薇则当即起身欲出:“阿弟讲这么重要的?那我得去找米射勿来听。”
“喊他做甚,一个粟特儿,帮我算账买卖的本事都没练好,如何承担重任!成天不懂事也管不住嘴,没长大小孩一般,亏他生时嘴上还抹了蜜糖!还是先学会三百个夏字,看懂文书帐本,再来捣乱吧!”
“我阿弟是能分土地的城邦贵人,不是粟特,粟特是命该做生意的商人!不一样!”米薇气得撅嘴。
“你懂就行,我就是那个意思,种地,种地也要会算术!”
拒绝了让米薇的亲弟米射勿旁听的计划,康朱皮朝向李丹英:
“得把三郎喊来,他不能光领兵打仗,有文化就得多学一些,三郎夫人暂时就不用喊了,让桓邑主继续执勤。先这样,本来还想叫驴儿,他有任务,算了。就咱们四个人,先把话讲明了。”
米薇撅嘴,对康朱皮再一次不肯给她弟这样亲密的家人分享“奥秘”感到一丝丝不满,可又无可奈何。
“姊夫,阿姊,你等有啥事啊,诶?我还想去……”
过了会,眼圈都累的乌黑的李始之带着一身劳累之后的汗臭味走进帐篷内,让室内的味道更是冲人鼻囊。
李始之一边说着,大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地上,东张西望,抓耳挠腮一番后,打开腰间的水壶就开始咕嘟起来。
李丹英望见一月不见的弟弟脸上身上都脏兮兮,动作也粗俗不堪,不再像以往熟悉的那个俊秀豪强公子,倒像个老兵痞。不禁下意识想板着脸训斥他几句,想想还是作罢了。
“说正经事,讨论天下与前程,还有元光道,你肯定感兴趣,诶,找到了!”
康朱皮在储物箱中翻找,抱出一块黑板,又找了些白灰,开始蘸着写下第一行字“我等意为何?”紧接着又写了一行字:“是何,为何,应如何?”
一边把黑板展示给三人看,康朱皮一边问道:“咱们起事如今也两三个月了,一路杀官拔郡,均富济贫,可咱做这些事究竟是为何因,今后要如何做,这些缘由尤为重要,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心不同则力不齐,三郎,你可知我等因何要造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