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好奇,为什么诗人总爱把灵魂挂在嘴边?难道诗里非得出现灵魂这个词不可吗?”
“诗人对灵魂情有独钟,那是因为他爱自由,不愿意受束缚。作品中充盈着灵魂的气息,是向世人昭示宇宙之神秘。”
“我之前可从没联想到宇宙。”
“虽然你没联想到,可是你生活在宇宙中呀。宇宙的精神就是美。诗决不仅是好看的字眼,铿锵的音节,更是圣灵感动的结果,美的实现,宇宙之真理的流露。”
她转过脸,吐了吐舌头。随后她又戏谑地说:
“究竟什么样的男人才会写出这么美的诗句?雪莱会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吗?”
“他漂不漂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诗里绝不说谎。他有一颗赤子之心,把这个世界想得过于美好。他怀有的憎恨也是爱。他笔下的西风在摧残旧的隆冬的时候,也呼唤新的春天的到来。他不止用心灵去爱,而且用生命去爱。浪漫派诗人的生活轰轰烈烈,相比我们的生活,感情更奔放,抒情气息更浓厚。诗人以无所不包无所不入的精神来揣摩人情的深浅和人类的境遇。诗人是接受灵感的祭司,是文明的立法者,是连接现实与理想的天使。这便是诗人的使命。”
他看见她强忍着没把哈欠打出来,便拘谨地说:
“哦,对不起,请原谅,我说起来总是停不下嘴。”
“千万别抱歉,你说得相当妙。你给我的感觉又新奇又亲切。真的,我觉得,这才像有文化的样子。”
事实上,她没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对他有点儿好奇。她含情脉脉地说:
“交个朋友吗?”
“交定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严鸿影。你呢?”
“我叫任晓芙。”
两人离开了书店。晓芙提议一起在附近散步,鸿影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于是他俩沿着人行道一路走去。晓芙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姑娘,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截了当。她的举止、态度十分自然,甚至她那讨人喜欢的天真无邪的性格也一览无遗,丝毫也不遮遮掩掩。一路上,她那热情洋溢的说话腔调引起了行人侧目。她以爱嘲讽的挑剔目光注视着一切,绝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在行人的表情、举止或说话方式上只要看出有什么可逗乐子的,都不放过。被她取笑的人只要一看见她那狡狯的目光便知道她在笑话他们。她笑得很开心,一点也没因为自己的放肆无礼而面有难色。她说话时,鸿影看着她那张生动的脸、神采奕奕的美丽的眼睛、以及那卖弄风情的笑容,觉得体现了十足的现代女性气息。他喜欢她毫不造作的禀赋,落拓不羁的天性;喜欢她尽情地发挥自己所长,决不故作高雅或卖弄书本;也喜欢她处处表现出和谐自然,整个儿身心像鲜花似的在阳光下开放。鸿影和她走在一起,心里感到美滋滋的。
他俩走了几里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暮色四合。从午后四时起,在淡紫色的、朦朦胧胧的轻雾下,太阳已有倦意,渐次消隐了。小鸟像一支支明晃晃的箭破空疾飞。远方的天空黑魆魆的。紫色的大地上冒出光秃秃、黑黝黝的枝桠,上方弥漫着水汽。
当经过一家餐馆时,晓芙说她的胃咕咕直叫,提醒她该用晚餐了。她先走了进去,鸿影随后。他们在里面坐定了。两人在餐桌上无所不谈。鸿影此前一直生活在狭促、庸俗的圈子里,如今遇上了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的姑娘,自然喜不自胜了。他向她讲述童年的苦难,生活的艰辛以及郁郁不得志时的苦闷。她听得出神了,不时发出娇滴滴的惊叹声。其实她对一块新口味的巧克力同样也会大惊小怪的。当她知道鸿影写小说时,惊呼一声,要求他把自己写过的作品都讲一遍。她听出他的文学创作自有独到之处,便以热情的口吻浮夸地评价了几句,饱含溢美之词,表明她是欣赏他的才华的。鸿影感觉到了,自鸣得意,觉得这些评语中肯贴切,她的褒扬实属难得。她是他所见过的最率性的女人。她的魅力让他心醉神迷。他有一股强烈的愿望要把心底话都掏出来向她倾诉,与她共担忧乐。他把她想象得比实际更洒脱、更贴心,其实他一点也不了解她那些令人失望的缺点。他误入歧途了。
饭毕,他俩都有点懒洋洋的,胳膊支在桌上,侃侃而谈,说说停停,别具情调。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而他们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俩蓦地发觉聊了已有一个多小时,该动身了。两人出了餐馆。薄暮之中,他俩聊着一些不相干的话,可并没有认真去听,因为他俩都有些乏了,但精神很舒畅。在这个可爱的良宵,他们一路走着,心里宁静而充实。他们惊叹那澄明洁净的夜色,时断时续地交谈着。他俩无需看着对方,只知道彼此挨得很近。他们约定下个礼拜同一天再见面。鸿影送晓芙到车站。在路灯的照射下,他俩怯怯地笑了笑,激动地、喃喃地道了声“再见”。
鸿影踏着夜色,孑然而归。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心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