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时,一个沉稳而内敛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门扉。
“陛下,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腾骧卫指挥佥事卢象升,已在门外候命。”
屋内的天子,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让他们进来。”
门开了。
一股凛冽的凉意裹挟着两个身影,瞬间涌入这片温暖的所在。
“臣,田尔耕。”
“臣,卢象升。”
两人走到御案前,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声若金石。
“参见陛下!”
“平身,赐座。”皇帝的声音依旧平静。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搬来几只锦墩,置于四人之侧。
田尔耕与卢象升谢恩起身,挺直腰板坐下。
屋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与方才截然不同,如果说方才的静是风暴来临前的压抑,那么此刻的静便是利刃出鞘前的屏息。
皇帝缓缓转过身来。
“朕在京中时,曾与毕爱卿多次商议,欲立一‘税务司’,以总揽天下财赋,上裕国库,下济民生。”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侯恂与杨嗣昌心中一凛,正题来了!
“但那终究只是纸上蓝图,是阁中清议。”
皇帝话锋陡然一转!
“但今日,就在这德州,就在这京畿门户之外,朕决定——不等了!”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拔高,“朕要在这南方亲手将这‘税务司’给竖起来!”
图穷,匕见!
这番话若是在紫禁城的文华殿上说出,必然会引来百官的滔天物议。
然而在此刻这戒备森严的德州驿馆,在这只有心腹在侧的房间之中,这番话便褪去了所有温文尔雅的伪装,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铁血。
侯恂与杨嗣昌听得心惊肉跳,手心已满是冷汗。
他们感觉自己不再是坐在暖阁中议政的朝臣,而是正与一位疯狂的君主一同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密谋着一场足以颠覆天下的豪赌。
皇帝的目光扫过他们惊骇的脸,并未停顿。
“朕要在全国各省、府、县,建立一个完全独立于布政使司与府衙之外的,京师朝廷垂直管理的税务司!”
“试点,待朕平叛江南之后,就从南方开始!”
“其各级主官,由朕与内阁、户部共同任命;其下属官吏,由税务司自行招募、考成。他们的薪俸,由朕之内帑与户部直接拨发!”
“从任命,到薪水,再到考核,全部由朝廷中枢一手掌握。地方官员无权干涉,无权置喙,更无权染指!”
话音落定,杨嗣昌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他瞬间想起了那个遥远而强大的王朝——汉。
武帝之时,设绣衣使者,持节巡狩,代天子行事,威震天下。
眼前的这个“税务司”,何尝不是一个体系更庞大、权责更明确、组织更严密的“绣衣使者”军团?!
这是要再造一个独立的财权体系吗?
然而,真正的雷霆还在后面。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向那两尊沉默的石像——田尔耕与卢象升。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刻意地压低了,却更具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
“税务司之官,便是朕的‘财臣’。凡有阻挠新政、围攻官署、暴力抗税者,田尔耕,”他看着锦衣卫指挥使,“你的缇骑,不必上奏,不必请旨,当场拿问!给朕严审,搜集罪证,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田尔耕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竟微微勾起了一丝淡笑,幽暗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他抱拳,身体微微前倾,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渴望。
“臣遵旨。臣的缇骑,随时可以为陛下荡平一切魑魅魍魉!”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卢象升。
“凡有聚众抗法,啸聚成乱者,卢象升,”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你的兵马,便是朕的王法!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卢象升握在膝上的拳头,猛然攥紧,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
一股压抑已久的豪情如同地底的岩浆自他心底轰然升起,他猛地离座,再次单膝跪地,整个上半身如一张绷紧的弓。
“陛下剑锋所指,臣的刀枪便向何方!”
力量,纯粹的力量感,从这简短的回答中喷薄而出。
侯恂和杨嗣昌彻底呆住了。
他们这才明白,皇帝今夜召见的,从来就不只是他们两个文臣。这是一场刀与笔的合流,是一次王道与霸道的交织。天子早已为他的经纬新政,配上了最锋利也最残忍的獠牙与铁爪。
朱由检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大明财税,将分为二。”
“一曰,中央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