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国子监。
“号外!号外!衍圣公泣血上疏,为天下读书人请命了!
一声高呼,让六朝古都的最高学府瞬间沸腾!无数监生蜂拥至布告栏,围观那张刚刚张贴的《为天下读书人请命泣血上疏》。
一名在监生中颇有声望的学子激动地跳上一张石凳,用他那因激愤而颤抖却又充满力量的声音,慷慨激昂地念诵着檄文。
当他念到“清君侧,诛国贼”这最后四个字时,全场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如同积压了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说得好!孔圣后裔都发话了,我辈读圣贤书,所学何为?岂能坐视奸臣当道,毁我大明江山!”
“清君侧!诛国贼!”
一个眼圈发黑、显然是苦读多年的学子,更是悲愤交加地捶胸顿足:“‘改稻为桑’此等恶政,是欲绝天下百姓生路!而那停罢殿试的昏招,更是歹毒至极!陛下定是被奸臣蒙蔽,此举是想断我等读书人十年寒窗的上进之路,绝我儒家为国效力的栋梁之源啊!”
此言一出,瞬间戳中了所有学子的痛处,激起千层浪!
“没错!先用‘改稻为桑’祸乱天下,再用停罢科举堵塞言路!分明是那帮西学奸佞的毒计,他们想让我等圣人门徒永无出头之日,好让他们用那奇技淫巧的歪理邪说取而代之!”
“奸臣不除,国难不已!我辈读书人,今日便要为民请命,为己求生!”
“我等要上书督察院!去内阁请愿!恳请陛下诛杀国贼,重开科举!”
数百名热血上头的年轻人汇成一股洪流冲向街头,沿途百姓纷纷加入,队伍滚雪球般壮大,口号声震动了整个南京城!
……
松江府,府衙外。
侯恂与杨嗣昌的马车被愤怒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
无数鸡蛋、烂菜叶、石块雨点般砸来。
一个白发老秀才拄着拐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马车破口大骂:“侯恂!你这东林叛徒!为了荣华富贵,助纣为虐,要来我松江府行‘改稻为桑’的恶政!你对得起圣贤书吗?!”
车内,杨嗣昌脸色铁青,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
他怎么也想不通,清丈田亩的国之良策,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灭绝人伦的滔天恶政?
坐在他对面的侯恂,则缓缓闭上了眼睛,但那微微颤抖的胡须,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们此刻,已是陷入了这士绅百姓汇成的愤怒狂潮之中,动弹不得。
从扬州的茶馆,到浙江的官衙,再到两广的集市……檄文与谣言,如并蒂双生的恶魔,让整个大明仿佛在十数日之间,从内部开始崩塌。
如果说南方的风暴是舆论的狂潮,那么中原的变故则是实实在在的刀与火。
洛阳城外。
城门大开,一支所谓的大军正如同决堤的洪水,缓缓涌出。
从城墙俯瞰,这支队伍的最前方,是两三千名装备尚可的福王亲军,他们还勉强维持着阵型。
可在他们身后,是无边无际黑压压的人潮!
两三万名被饥饿和“开仓放粮”所驱使的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手中拿着锄头、木棍、菜刀,更多的人则空着手。
他们不像是军队,更像是一群被惊动了巢穴的蝗虫,被一点点甜头引诱着涌向那传说中皇帝所在的德州。
在混乱的人潮中,一面巨大的杏黄色大旗被高高竖起,上面是四个歪歪扭扭却又触目惊心的大字——“奉天靖难”。
然而,这支所谓的义军从出征的第一刻起就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行军队列混乱不堪,经过一个村庄时,无数流民立刻化身饿狼冲进去烧杀抢掠。
福王的家丁们非但不阻止,反而吹着口哨加入其中。
哭喊声、尖叫声响彻原野,很快,黑烟从村庄中袅袅升起。
这支打着“靖难”旗号的军队,将屠刀挥向了他们声称要拯救的百姓。
路边的沟壑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怀抱着自己早已饿死的孙子,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泪,只有无尽的沉默,良久,他对着那面“奉天靖难”的大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吐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
德州驿馆。
“陛下!”
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快步入内,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地禀报:
“河南六百里加急军报!福王朱常洵在洛阳起兵了!他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裹挟数万流民号称十万大军,正一路向东,朝山东杀来!”
此言一出,旁边的魏忠贤和几位内阁大臣,个个面如土色。
藩王造反!这可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风暴中心的皇帝却依旧安稳地坐在御座上。
他仿佛没听到这石破天惊的消息,只是将目光缓缓地从手中那本《武经总要》上移开,平静地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而后淡淡地问了一句:
“终于来了么。”
他顿了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自语。
“比朕预料的,慢了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