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的雪，比准噶尔的更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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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卷着寒风，砸在皇陵破旧的窗棂上，发出“呜呜”的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傅恒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桌前，膝盖上盖着件打了补丁的旧棉袍，手里攥着个温热的炭盆，可那点暖意根本抵不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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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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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胸口的旧伤被牵扯得剧痛，疼得他额头滚下豆大的冷汗。他用袖口胡乱擦了擦，粗布蹭过嘴角，带起点刺目的红——那是上次在养心殿外跪伤的肺腑，到了这苦寒之地，愈发难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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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喝口热汤吧。”心腹赵武端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走进来，军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响。他看着傅恒鬓角新添的白发，看着他颧骨上冻出的冻疮，眼圈忍不住红了，“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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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摆了摆手，接过姜汤，却没喝。他的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明楼在风雪里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像座沉默的墓碑。来这儿三个月了，皇上的旨意没再来过，京城的消息也断了大半，只有赵武每隔半月，会冒险托人带回些零碎的信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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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京城……有消息吗？</p>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每说一个字，喉咙里就像吞了把沙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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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没……没什么要紧的消息。听说皇上近来常去碎玉轩，娴贵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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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她怎么样？</p>
傅恒猛地抬头，眼里的死寂瞬间被点亮，像风雪里骤然燃起的火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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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听宫里出来的小太监说……娴贵人的份例被克扣了。这个月的炭火只给了一半，冬衣也迟迟没发，连每日的糕点，都被管事太监换成了发馊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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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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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手里的姜汤碗摔在地上，滚烫的汤汁溅在他的靴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指节死死攥着桌沿，木头被捏出深深的印子，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旧伤的膝盖都在隐隐作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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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哪个狗东西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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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嘶吼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带着血沫子的气音在屋里回荡。景娴从小在钮祜禄家长大，虽不算金尊玉贵，却也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炭火不够，她本就体寒，这大冷天的，岂不是要冻出病来？冬衣不发，难道要让她穿着单薄的宫装挨冻？还有那发馊的糕点——她最是爱干净，哪里吃得下这种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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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您息怒！”赵武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那小太监还说，好像是之前被禁足的纯妃宫里的人在背后使坏，说娴贵人……说她霸占皇上的恩宠，活该受点教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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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纯妃！</p>
傅恒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胸口剧烈起伏，咳嗽得更厉害了，<span>富察傅恒</span>还有皇上！他就任由别人这么欺负她？他不是说待她如珠如宝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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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他就自嘲地笑了。弘历的“如珠如宝”，从来都是带着枷锁的。他把景娴锁在碎玉轩，不许她见外人，如今连份例都被克扣，怕是乐见其成——或许在他看来，这是磨去景娴棱角的好办法，是让她彻底臣服的手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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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不行……不能让她受这种苦……</p>
傅恒猛地推开赵武，踉跄着扑到墙角的木箱前。那箱子里装着他从京城带来的为数不多的东西，此刻被他翻得乱七八糟，书信、旧甲、还有那枚景娴绣了一半的荷包，都散落在地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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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救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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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被禁足在这皇陵，连宫门都出不去，怎么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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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的手在箱子里胡乱摸着，指尖突然触到个硬壳本子——是他的兵书，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记着京中旧部的名字。他的目光落在“张成”两个字上，呼吸陡然急促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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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当年他在准噶尔救下的亲兵，如今在京中禁军当差，虽不算高官，却在宫里有些门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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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赵武！笔墨！</p>
傅恒嘶吼着，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急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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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连忙找来了笔墨。砚台是裂了缝的，墨是最便宜的松烟墨，在这严寒里冻得发硬，磨了半天才化开。傅恒抓过支秃了头的狼毫，手抖得厉害，差点握不住——一半是冻的，一半是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