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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铺开张粗糙的麻纸，笔尖刚蘸上墨，就听见窗外的风雪更烈了，像在催他快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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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张成吾弟</p>
他落笔，字迹却因为手颤而有些歪斜，<span>富察傅恒</span>见字如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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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了五个字，他就停住了。胸口的疼让他喘不上气，他捂着嘴剧烈咳嗽，帕子上又添了些暗红的血痕。赵武想替他写，被他挥手推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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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我自己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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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哑着嗓子说，目光落在纸上，眼前却闪过景娴的脸——她穿着单薄的石青色宫装，站在碎玉轩的廊下，冻得嘴唇发紫，手里攥着块发馊的糕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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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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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落在纸上，晕开了个小小的墨点。傅恒连忙用袖口擦掉，可那湿痕却像印在心里，擦不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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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兄知你如今在禁军当差，身不由己。</p>
他继续写，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像他此刻的心跳，<span>富察傅恒</span>但今日之事，关乎性命，兄不得不求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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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字字句句都带着恳求和急切：“宫中娴贵人，近来份例被克扣，炭火冬衣皆缺，恐有冻饿之险。兄知你与宫中管事太监有些交情，求你看在当年准噶尔一役，我替你挡过那致命一箭的救命之恩上，托人照拂一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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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多做什么，”他的笔尖顿了顿，想起景娴的骄傲，她定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受了委屈，“只需让管事太监按例发她份例，莫要再克扣即可。若能悄悄送些炭火，让她熬过这寒冬，兄此生不忘你的恩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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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他的手又抖了。想起去年冬天，景娴在府里的海棠树下堆雪人，他怕她冻着，把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她笑着说“傅恒的衣服比炭火还暖”。可现在，她连足够的炭火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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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性子倔，受了委屈也不会说，”他又添了句，字迹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疼惜，“若有太监宫女敢欺辱她，求你暗中教训一二，莫要让她受了明面上的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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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他写下：“此事若成，兄欠你一条命。若有朝一日能回京，必百倍相报。富察傅恒泣血顿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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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他把笔扔在桌上，胸口的疼让他几乎要栽倒。赵武连忙扶住他，只见那张粗糙的麻纸上，字迹歪斜，墨点与泪痕交杂，最后那个“首”字，笔画深得几乎要戳破纸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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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挣扎着起身，从怀里摸出块小小的火漆——那是他当年的兵符碎片熔的，一直带在身上。他用烧红的炭块将火漆化开，滴在信封封口，又在上面按了个模糊的指印——那是他在准噶尔作战时，被箭射穿的指节，留下的永久疤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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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an>富察傅恒</span>连夜送出去</p>
他把信塞进赵武手里，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span>富察傅恒</span>告诉张成，三日内，务必办妥。若他不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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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却又迅速被无奈取代：<span>富察傅恒</span>若他不肯，就告诉他，我傅恒在遵化皇陵，日日为他和他家人祈福，只求他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景娴……救救娴贵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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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景娴”两个字，他的声音软得像化了的雪，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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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武接过信，那薄薄的纸，却重得像块石头。他看着傅恒鬓角的白发，看着他冻裂的嘴唇，看着他胸口不断渗血的旧伤，重重磕了个头：“将军放心！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信送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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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夜里，赵武的身影消失在皇陵的阴影里。傅恒站在窗前，望着京城的方向，膝盖的疼、胸口的疼、心里的疼，像无数根针在同时扎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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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在这皇陵里，连自身都难保。可他还是想试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要放下所有骄傲去求一个旧部，他也要护住那个在海棠树下等过他的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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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落在他的肩头，像落了满身的霜。他对着京城的方向，缓缓攥紧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这样就能隔空握住那点微弱的希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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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娴，再等等……再熬一熬……我一定会护着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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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以这种最卑微的方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