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卷着海棠花的甜香,漫过碎玉轩的朱漆门槛。景娴的凤袍下摆扫过阶前的青苔,留下浅浅的痕,像她此刻心头掠过的旧影。</p>
</p>
碎玉轩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朱墙重新粉过,窗棂换了新的,连院角那棵歪脖子海棠,都长得比记忆里挺拔了数倍。此刻正是花期,满树的海棠开得泼泼洒洒,粉白的花瓣堆在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温柔的雪。</p>
</p>
景娴站在院中央,凤冠上的东珠被阳光照得发亮,映得满地花瓣都泛着珠光。她抬手,指尖刚要触到离得最近的那朵海棠,却猛地顿住——这动作,像极了十七岁那年,她也是这样站在这棵树下,伸手去够最高的那簇花,裙角被石缝里的野草勾住,笑得前仰后合。</p>
</p>
那年的碎玉轩,还只是太后宫里的一处偏院。她刚入宫,身份是“太后侄女”,仗着太后侄女的名分,日子过得简单,每日除了给太后请安,便是在这院里读书、侍弄花草。那时的海棠也开得好,她总爱搬张竹凳坐在树下,看弘历送来的诗集,阳光透过花瓣落在纸页上,连字迹都染着粉白的光。</p>
</p>
“姑娘,纯妃娘娘派人送了安神汤来,说您近日总失眠。”</p>
</p>
记忆里的声音忽然撞进脑海,景娴的指尖猛地收紧,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疼。她想起那个傍晚,纯妃宫里的嬷嬷端着银碗进来,汤里飘着淡淡的百合香,甜得有些发腻。她那时信了纯妃的“好意”,一口口喝下去,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浑身软得像没了骨头。</p>
</p>
再醒来时,是在弘历的寝殿。明黄的帐幔,龙涎香的气息,还有身侧温热的躯体……她吓得魂飞魄散,抓起衣衫就要逃,却被弘历攥住手腕。他眼里的痴迷像团火,烫得她心口发疼:<span>弘历</span>娴儿,别怕,朕会对你负责。</p>
</p>
负责?那时她只觉得天塌了。她是钮祜禄家的女儿,是要风风光光嫁给弘历做正妃的,怎会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成了他的人?</p>
</p>
后来她才知道,那碗安神汤里,被纯妃加了东西。纯妃怕她夺走弘历的宠爱,更怕她凭着家世和弘历的青梅情谊,压过自己一头,便用了最阴毒的法子——毁掉她的清白,让她只能依附弘历,再无底气争那正妃之位。</p>
</p>
“呵……”景娴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涩,像被风吹干的泪。那时的她,还会躲在这海棠树下哭,会怨纯妃的狠,会恨自己的蠢,会对着月亮祈祷“若能重来”。可如今,纯妃早已化为枯骨,她也成了这后宫最尊贵的女人,凤冠霞帔,权倾六宫,却再也找不回当年那个站在海棠树下,眼里只有清澈的自己了。</p>
</p>
一片粉白的花瓣落在她的凤冠上,卡在东珠与金凤钗之间,像个倔强的旧识。景娴抬手,用指尖轻轻拈起那花瓣,花瓣的边缘有些发脆,带着将谢的颓态,像极了她那段被生生掐断的青春。</p>
</p>
“娘娘,风大了,该回宫了。”碧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劝。她跟着景娴多年,知道这碎玉轩是娘娘的心病,轻易不来,来了便要对着海棠花站许久。</p>
</p>
景娴没动,目光掠过院角的石桌。那里曾摆着她的绣架,她绣的第一方海棠帕子,就落在这石桌上,被弘历捡去,揣了整整三年。那时他总爱来碎玉轩,借口看太后,实则是来陪她说话,会笨拙地给她递点心,会红着脸夸她的帕子绣得好……那些青涩的、带着甜味的时光,被那碗安神汤搅得稀碎,再也拼不回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