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冰砸落的风声像裂帛般撕开晨雾，带着冰碴的寒气扑面而来，筱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却死死钉在裂隙底部。那个蜷缩在冰棱下的男孩，此刻像被惊起的幼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p>
芬格尔的长刀“噌”地出鞘，冰纹刀身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冷弧，刀刃映着裂隙底的雪光，晃得人眼睛发疼。老侍卫的手紧紧攥着刀柄，指腹摩挲着刀身的防滑纹，喉结滚动着：“公主，退后些。”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常年守在冰原上的警惕，“这孩子来路不明。”</p>
筱竹却没动。她的靴底碾过冰面上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咯吱”声，目光落在男孩那条不自然扭曲的腿上。灰扑扑的裤腿上暗红色的血渍在雪地里洇开，像朵被冻僵的花。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雪翎被冰隼抓伤翅膀时，也是这样缩在冰缝里，眼里藏着惊惶，却偏要竖起羽毛假装强悍。</p>
“他受伤了。”筱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她反手拽住芬格尔的斗篷下摆，“芬格尔爷爷，你看他的腿。”</p>
芬格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眉头拧得更紧了。那道伤口深可见骨，血渍边缘已经结了层薄冰，显然伤了有段时间了。可这孩子的眼神太硬，像淬了冰的钢，让人不敢轻易靠近。</p>
就在这时，头顶的冰棱又“咔嚓”响了一声。这次松动的悬冰更大，足有头颅那么大，青灰色的冰面上布满裂纹，像张狰狞的网，正带着呼啸的风声坠向裂隙底。</p>
男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躲，可受伤的腿刚一用力，就疼得倒抽冷气，身体踉跄着往旁边歪去。攥着银刃碎片的手因为剧痛而微微发颤，刃片边缘的寒光却亮得惊人，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碎片里挣脱出来。</p>
“接着！”</p>
筱竹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声，右手飞快地探向披风内侧的口袋。那里藏着个银盒子，是爸爸亲手为她錾的，盒盖上刻着小小的星轨纹，里面装着暖星系的冻浆果。</p>
银盒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咚”地落在男孩面前的雪地上。盒盖没扣紧，滚出两颗紫黑色的浆果，裹着层薄冰，在晨光里像凝固的宝石。</p>
男孩明显愣了愣。他警惕的目光从悬冰上移开，落在那两颗浆果上，眼里浮出层茫然，像是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递来吃的。</p>
就是这刹那的分神，悬冰已经到了头顶。</p>
“小心！”芬格尔的吼声里裹着绝望。他想冲过去，可裂隙边缘的冰面太滑，刚迈出一步就差点摔倒，等稳住身形时，悬冰离男孩只有三尺远了。</p>
可下一秒，男孩像是突然被惊醒的小兽。他用没受伤的右腿猛地蹬向冰壁，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往旁边滚去，同时将银刃碎片横在身前。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发力的，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震得耳膜发疼，那块足有头颅大的悬冰，竟被半块碎片劈成了两半！</p>
碎冰带着劲风擦过他的肩头砸进雪堆，溅起的雪雾漫了半人高。雪雾里，男孩半跪在地，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混着冰碴往下淌。他手里的银刃碎片还在微微发烫，边缘泛着极淡的白光，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碎片的纹路慢慢苏醒，那光芒里藏着种锋利的力量，让芬格尔都忍不住眯起了眼。</p>
“元力……”老侍卫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惊讶。潮霜星除了创世神，从没人能引动元力，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p>
筱竹却看得怔住了。她见过爸爸用星尘凝成冰雕，冰屑落在掌心会化成暖光；见过冰脉深处流转的蓝光，像条沉睡的河。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力量——像冰原上最烈的风，能把坚硬的冰砣劈成齑粉，带着种不容置疑的锋利。</p>
男孩缓过神后，第一时间不是看自己的伤，而是死死盯着筱竹，像是在判断她刚才的举动是善意还是陷阱。他的嘴唇干裂得厉害，有些地方已经渗出血丝，显然很久没进水米了，可那双眼睛里的警惕，比冰棱还要冷。</p>
“你是谁？”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冰碴。</p>
筱竹没回答，反而蹲下身，从口袋里又掏出颗冻浆果。她把浆果往裂隙里递了递，指尖因为悬空而微微发颤，声音却尽量放得柔和：“这个很甜的。我爸爸说，暖星系的浆果冻在雪地里也不会坏，吃了能暖和些。”</p>
男孩的喉结轻轻动了动。他的目光在她真诚的眼睛和那颗浆果间转了转，又扫了眼芬格尔手里的长刀，薄唇紧抿着，没说话，却把银刃碎片往身后藏了藏。</p>
芬格尔在后面轻咳一声，提醒她别太靠近裂隙边缘。冰面结了层薄霜，脚下一滑就可能掉下去。筱竹却像没听见，保持着递浆果的姿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男孩：“我叫筱竹，是这里的公主。他是芬格尔爷爷，是爸爸派来保护我的，不会伤害你的。”她指了指芬格尔，又戳了戳自己冻得发红的脸颊，“你看，我脸上又没长冰刺，不用怕我。”</p>
男孩的睫毛颤了颤。也许是她的语气太真诚，也许是浆果的甜香顺着风飘了过去，他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沉默了片刻，他终于慢慢抬起手，却没去接浆果，只是指了指雪地上的银盒子。</p>
筱竹立刻把盒子捡起来递给他。男孩接过时手指有些僵硬，骨节分明的手冻得发红，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打开盒盖的瞬间，里面的冻浆果滚了出来，落在他手心里。紫黑色的浆果裹着冰壳，在他苍白的掌心里显得格外鲜艳。</p>
他盯着浆果看了好一会儿，像是在确认这东西能不能吃，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冻浆果在舌尖化开时，清甜的汁水混着冰碴漫开，奇异地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男孩的眼睛微微睁大，咀嚼的动作也快了些，像是很久没尝过这样的甜味。</p>
“好吃吧？”筱竹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爸爸说，暖星系的星星都是甜的，所以长出来的果子也带着星光的味道。”</p>
男孩没说话，又从盒子里拿了颗浆果。这次他吃得慢了些，像是在细细品味那股暖意。也许是甜味驱散了些戒备，他看筱竹的眼神柔和了些，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像只随时要扑上来撕咬的小兽。</p>
筱竹见状胆子大了些，又往前挪了挪，膝盖几乎要碰到裂隙边缘的冰棱。她低头看向男孩的腿，裤腿上那片深色污渍在雪地里格外扎眼，显然伤得不轻：“你的腿……是被冰棱划到了吗？”</p>
男孩吃东西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暗了下去。他没回答，只是把银刃碎片握得更紧了，指节泛白的样子，像是那碎片里藏着不能说的秘密。</p>
筱竹识趣地没再问。她知道有些事不能追问，就像爸爸从不告诉她星海深处的纷争，她也从不缠着要答案。她从披风里翻出个小瓷瓶，是芬格尔给她备的伤药，用暖星系花蜜和冰草熬的，膏体是淡金色的，涂在伤口上会有点凉，却能很快止血。</p>
“这个给你。”她把瓷瓶放在男孩面前的雪地上，“芬格尔爷爷说，这药是用会发光的草做的，涂了伤口很快就好。”</p>
说完想站起身，脚下却突然一滑，裂隙边缘的冰面不知何时结了层薄霜。她惊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朝裂隙里倒去，手背在慌乱中蹭过冰棱，立刻传来阵刺痛。</p>
“公主！”芬格尔的吼声近在咫尺，可他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拽住她。</p>
筱竹闭着眼等着摔进雪堆，预想中的疼痛却没传来。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了，力道不大，却稳得惊人。她睁开眼，看见男孩正倾着身子抓着她，受伤的腿在雪地里支撑着，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显然很疼，可他没松手。</p>
“小心冰棱。”男孩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多了点温度，像冰面下悄悄流淌的暖流。</p>
芬格尔已经冲过来，一把将筱竹拉回安全地带，紧张地检查她的手：“怎么样？划得深不深？”</p>
“没事的芬格尔爷爷。”筱竹摇摇头，目光却落在自己的手背。一道细细的血痕正渗着血珠，在雪地里红得刺眼，像条小小的红蛇。</p>
男孩也看到了那道伤口。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像是想起了什么，松开抓着筱竹手腕的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过来。那是块指甲盖大的冰晶，在晨光里泛着极淡的蓝光，像有生命般微微颤动，触到指尖时化作一道清凉的气流，顺着手臂流遍全身。</p>
手背的刺痛瞬间减轻了，连刚才被冻僵的手脚都暖和起来。筱竹惊讶地睁大眼睛：“这是……”</p>
“元力凝成的冰晶。”芬格尔在一旁沉声道，眼神复杂地看着男孩，“能驱寒止痛，看来你不仅身负元力，还能收放自如。”老侍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不少身负元力的星使，却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能将元力运用得如此精纯。</p>
男孩没理会芬格尔的打量，只是看着筱竹：“这个……能让你不被冻伤。”</p>
“谢谢你。”筱竹把那道清凉的气流拢在手心，觉得心里暖暖的。她从披风口袋里掏出那块总带着暖意的灰石头，递到男孩面前，“这个给你。它一直是暖的，揣在怀里就像揣了个小太阳，或许能帮你暖和些。”</p>
男孩看着那块灰扑扑的石头，又看了看筱竹眼里的真诚，沉默片刻后接了过去。石头的暖意透过冰凉的指尖漫上来，像揣了团小小的炭火，熨帖着冻得发僵的骨头。他的指尖在石头表面摩挲着，那里有块凸起的地方，像是个歪歪扭扭的星轨图案，不知为何，让他想起了些模糊的画面，金色的光，温暖的怀抱，还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哼着不知名的调子。</p>
“格瑞。”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像冰棱敲在玉石上的脆响。</p>
“格瑞？”筱竹念了遍这个名字，觉得舌尖都带着点清冽的味道，“很好听的名字。”</p>
格瑞的耳根似乎微微泛红，他别过头看向冰川深处，那里的冰脉在晨光里蜿蜒向远方，像是没有尽头。他的眼神里闪过些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决绝，还有些筱竹读不懂的沉重。</p>
“我……暂时走不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声音低了些，“雪太深，伤口也……”</p>
筱竹眼睛一亮，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事：“那你跟我们回宫殿吧！芬格尔爷爷的伤药很管用，宫里还有热的星草粥，加了暖星系的花蜜，喝下去全身都暖烘烘的。对了，我还可以带你去看冰兰花，妈妈说那是冻住的月光，可好看了！”</p>
芬格尔刚想开口劝阻，却对上筱竹期待的眼神。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她捡到受伤的冰鸟，非要抱回宫殿养着时的模样，执拗又真诚。老侍卫终是叹了口气：“也好，先处理好伤口再说。这冰原的夜能冻裂石头，你这样根本撑不过今晚。”</p>
格瑞沉默着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p>
芬格尔解下自己的斗篷，小心翼翼地裹在格瑞身上。斗篷很大，几乎能把格瑞整个人罩住，斗篷上还带着老侍卫的体温和淡淡的松木香，让他紧绷的肩悄悄松了些。老侍卫又拿出备用的绳索，将格瑞和自己系在一起，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易碎的冰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