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往偏殿走去,阳光落在他的斗篷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走到偏殿门口时,他果然看到石阶上放着未动的饭菜,瓷碗边缘凝着薄冰。</p>
他将安神果轻轻放在饭菜旁,没说话,只是站了片刻。殿内传来冰凿落在冰面上的声音,规律而沉闷,像在诉说着主人的心事。</p>
格瑞没有打扰,转身离开。他知道,有些伤口,只能靠自己慢慢愈合。</p>
而殿内的筱竹,透过窗缝看到了那抹玄色的身影。她握着冰凿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门口那颗红果上,眼底的坚冰,悄悄裂开了一丝细纹。</p>
格瑞的斗篷扫过回廊的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冰碴。他没有立刻离开,脚步不自觉地绕着偏殿转了半圈。廊下挂着的冰灯是筱竹前日雕的,造型笨拙却透着暖意,此刻在阳光下折射出虹彩,映得他的侧脸忽明忽暗。</p>
他记得初次见到筱竹时,冰原上她站在芬格尔的后面,好奇的看着自已。那时他刚从暗族的追杀中逃脱,浑身是伤,是她用暖玉膏一点点涂好他的伤口,还絮絮叨叨地讲冰原上的故事。哪种冰纹预示着暴雪,哪种冰层下藏着温泉。</p>
“格瑞,你看这冰面的裂纹。”此刻他仿佛又听见她的声音,清亮得像冰珠落玉盘,“这种放射状的纹,说明底下是空的,踩上去会掉下去哦。”</p>
他低头看向脚下的冰面,果然有细微的放射纹蔓延开。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点弧度,却又很快被凝重取代。暗族的气息像附骨之疽,他能感觉到,他们离得很近了。</p>
走到通往冰原的侧门时,他停住脚步。门栓上结着层薄冰,是筱竹亲手缠的防滑绳,草绳上还沾着她指尖的温度。他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绳结,却又猛地收回,不能再靠近了,危险不该沾染她的世界。</p>
就在这时,一阵极锐的破空声撕裂空气。</p>
“嗤——”暗紫色的光刃擦着他的耳畔飞过,狠狠钉在侧门的木框上。光刃周围的木头瞬间发黑腐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p>
“格瑞,跑了这么久,该停下来了。”三个黑衣人从冰原的阴影中现身,为首者的青铜面具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把星轨残片交出来,留你全尸。”</p>
格瑞缓缓转身,星纹匕首已握在掌心。匕首的柄是筱竹用暖玉做的,此刻被他的掌心焐得温热:“凭你们?”</p>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冲上前。匕首划出银亮的弧线,精准地劈向左侧黑衣人的手腕。那人显然没料到他敢主动进攻,仓促间撑起的能量罩被匕首劈开一道裂痕,痛呼着后退。另外两人立刻围攻上来,暗紫色的光刃如毒蛇般窜出,直指格瑞的要害。</p>
格瑞在冰原上腾挪闪避,斗篷被光刃划破,露出里面渗血的伤口。他却像感觉不到痛,每一次挥刀都带着决绝,必须把他们引到远离宫殿的地方。冰原上的冰层被他们的打斗震得碎裂,飞溅的冰屑在阳光下如碎钻般闪烁,却掩不住空气中的血腥气。</p>
“往这边追!”格瑞故意露出破绽,朝着冰原深处的裂谷方向疾驰。那里地势险要,是他早就选好的绝战之地。</p>
黑衣人果然中计,狞笑着追了上去。暗紫色的身影在白色冰原上格外刺眼,像几滴墨汁滴进了纯净的雪。</p>
偏殿内,筱竹握着冰凿的手猛地一颤。</p>
刚才那声能量碰撞的闷响,她听得真切。那是暗族的能量波动,带着熟悉的阴冷气息。她冲到窗边,透过冰雕的缝隙望向冰原,只看到远处腾起的冰雾,像一道模糊的屏障。</p>
格瑞……是格瑞!</p>
她抓起案上的短刀就想冲出去,脚刚迈过门槛,却又猛地顿住。指尖的冰屑被捏得粉碎,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她出去能做什么?以她这点微末的灵力,只会成为格瑞的累赘。</p>
“格瑞……”她咬着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强迫自己退回殿内。冰凿被她死死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在光滑的冰面上刻出凌乱的痕迹,像她此刻的心绪。</p>
冰原尽头的裂谷,风声如鬼哭。</p>
格瑞靠在冰冷的崖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有血沫涌出。星纹匕首的光芒已经黯淡,暖玉柄上沾着他的血,红得刺眼。三个黑衣人呈三角之势将他围住,面具后的眼睛里满是胜券在握的残忍。</p>
“没力气了?”为首的黑衣人冷笑,“早交出残片,何至于此?”</p>
格瑞抬起头,浅灰色的眸子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绝。他抬手按在身后的崖壁上,那里刻着他用星力布下的阵法,这是他最后的底牌。</p>
“想要残片?”他笑了笑,声音嘶哑,“那就……一起留下吧。”</p>
随着他掌心注入最后的星力,崖壁上的星纹骤然亮起,金色的光芒如蛛网般蔓延,瞬间将整个裂谷罩在其中。黑衣人脸色剧变,想要后退却已来不及。</p>
“疯子!”</p>
剧烈的爆炸声震彻天地,光与暗的能量疯狂碰撞,掀起的冰浪高达数十丈。远在宫殿的筱竹只觉得脚下的冰面猛地一颤,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p>
她跌坐在冰雕旁,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冰屑,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p>
而裂谷的硝烟中,格瑞的身影渐渐被冰雪掩埋。他最后望向的方向,是宫殿所在的位置。睫毛上凝结的冰珠折射出微弱的光,像在说一句没能出口的再见。</p>
第一日,偏殿的冰凿声停了。</p>
筱竹坐在窗边,望着冰原的方向发呆。案上的芝麻饼是阿木早上送来的,已经凉透,像块硬邦邦的石头。她想起格瑞第一次吃这饼时,眉头皱得像座小山,却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末了还说“比守望星的沙砾好吃”。那时她笑得直不起腰,说他是没吃过好东西的笨蛋。</p>
殿门口的安神果开始干瘪,暗红色的果皮皱巴巴的,像张苍老的脸。</p>
第二日,阿木来打扫冰屑时,看到殿内的冰宫只雕了一半。</p>
廊柱上的云纹还差最后一道收尾,偏殿的窗棂空着,观星台的位置更是只有个浅浅的凹痕。他犹豫着要不要问问公主需不需要帮忙,却看到她正用冰凿在地上画着什么。走近了才发现,是些歪歪扭扭的星图,像格瑞以前在地上画的那种。</p>
“公主,芬格尔大人让送的热汤。”他把汤碗放在案上,热气氤氲了他的眼镜。</p>
筱竹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p>
第三日,芬格尔来了。</p>
老人手里拿着件新的狐裘,是用极北冰狐的皮毛做的,雪白雪白的,衬得他的脸色愈发苍老。“天凉了,披上吧。”他把狐裘搭在筱竹肩上,指尖触到她的肩膀,才发现她在发抖。</p>
“爷爷,”筱竹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格瑞是不是出事了?”</p>
芬格尔的心猛地一沉,避开她的目光:“别胡思乱想,他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他顿了顿,强装镇定,“许是守望星真的有急事,忘了跟你道别。”</p>
筱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还留着雕冰时磨出的茧子,是格瑞上次帮她挑刺时发现的,他说“下次给你带副手套”。可手套还没来,人却不见了。</p>
第四日,筱竹重新拿起了冰凿。</p>
她像疯了一样雕刻观星台,冰屑簌簌落下,在她脚边堆成小小的山。阿木来送点心时,看到她的手被冰刃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冰上,像开出了一朵朵小红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