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我帮你包扎吧。”他想上前,却被她拦住。</p>
“不用。”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这点伤,不算什么。”</p>
第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筱竹就冲出了偏殿。</p>
她跑到通往冰原的侧门,门栓上的防滑绳还在,只是结了层厚厚的冰。她伸手去摸,冰碴刺得指尖生疼。远处的冰原一片苍茫,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呼啸的风声,像谁在低声哭泣。</p>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宫殿,正好撞见芬格尔从外面回来。老人的锦袍上沾着雪,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p>
“爷爷!”她抓住芬格尔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格瑞到底去哪了?你告诉我!”</p>
芬格尔看着她通红的眼睛,终究是瞒不住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残破的星轨残片,上面沾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五日前,暗族来了……他为了引开他们,在裂谷引爆了星阵,至今没有消息。”</p>
说出的话像冰锥,狠狠扎进筱竹的心脏。她踉跄后退,撞在冰冷的廊柱上,手里的冰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p>
“不……不可能……”她摇着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答应过的……答应要学认冰纹的……”</p>
她忽然想起那个午后,阳光正好,她的冰宫刚雕到廊柱。格瑞坐在旁边,用匕首在地上画着守望星的星图,侧脸被阳光照得很柔和。</p>
“格瑞你看,”她指着廊柱上的螺旋纹,“这种纹路说明冰层很稳定,适合做地基。等我雕完这座宫,就教你认所有的冰纹好不好?以后你去冰原,就不会踩错薄冰了。”</p>
他当时抬起头,浅灰色的眸子里映着冰光,嘴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好。”</p>
一个简单的字,她记了那么久。她甚至已经想好了教学的顺序,从最基础的云纹到最复杂的年轮冰,从冰原的薄冰到冰川的厚层,她要带着他走遍潮霜星的每一片冰域,告诉他哪里的冰最适合雕刻,哪里的冰下藏着会发光的鱼。</p>
可现在,观星台还空着,她准备好的那些话还堵在喉咙里,那个答应要学的人,却永远不会来了。</p>
“他怎么能……怎么能说话不算数……”筱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失声痛哭。哭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像无数根针,扎得人心头发紧。</p>
芬格尔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冰凿,递到筱竹面前。冰凿的刃上还沾着新鲜的冰屑,是她昨夜为观星台收尾时留下的。</p>
“把它雕完吧。”老人的声音带着哽咽,“就当……替他看看。”</p>
筱竹接过冰凿,指尖的颤抖停不下来。她望着未完成的冰宫,忽然觉得那座宫殿空得可怕。没有了要教的人,再精致的冰纹,又有什么意义呢?</p>
阿木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悄悄退回了偏殿。他把打扫时捡到的一块碎冰放在案上,那上面有半道没刻完的螺旋纹,是筱竹最开始教格瑞认的那种。</p>
风从殿门吹进来,带着冰原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冰屑,像一场无声的告别。观星台的位置依旧空着,只是在后来的许多年里,每当雪后初晴,总会有人看到那里的冰面上,凝结着两道依偎的影子,一道在认真地讲,一道在安静地听,像在完成一个迟到了太久的诺言。</p>
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冰原上空,像一块浸了水的脏棉絮,沉甸甸地坠着。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细针在扎,天地间只剩下白与灰的混沌,连远处的冰峰都模糊成了一道淡影。这种天气本不该出门,可背包里的草药已经见底,再找不到治疗蚀骨寒的“冰绒草”,少年身上的旧伤怕是要扛不住。</p>
少女把深蓝色的卫衣帽子拉得更紧,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她握着刀柄的手裹在厚厚的手套里,指节却依旧能看出用力的痕迹。走在她身边的少年却像感觉不到冷,橙色的外套拉链只拉到一半,金发被风吹得乱糟糟,像团炸开的蒲公英。</p>
“姐,你说冰绒草真能在这种鬼地方长?”少年吸了吸鼻子,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雪卷走,“我听村里的老人说,这草得长在背风的岩缝里,还得有地火烘着,不然早就冻成冰碴了。”</p>
少女没回头,目光扫过前方被雪覆盖的断层:“地图上标着这附近有处地热泉,去看看就知道了。”她的声音裹在风里,有点闷,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少年撇撇嘴,没再追问,只是加快脚步跟上她的身影,靴底踩在积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空旷的冰原上格外清晰。</p>
两人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风雪忽然小了些,露出前方一道凹陷的冰坳。坳口处蒸腾着淡淡的白气,果然是地热泉,泉眼周围的积雪融了大半,露出黑褐色的岩石,岩缝里隐约能看到绿色的草叶。少年眼睛一亮,刚想喊“找到了”,却被少女猛地按住肩膀。</p>
“别动。”少女的声音压得极低,手指往冰坳深处指了指。</p>
少年顺着她的方向看去,瞬间屏住了呼吸。</p>
只见冰坳中央的岩石旁,站着几个黑衣人影,斗篷边缘绣着暗紫色的纹路——是暗族。他们围成一圈,中间半跪着一个人,那人穿着斗篷,肩上的伤口正渗着黑血,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其中一个高瘦的暗族踩着那人的后背,弯刀架在他颈侧,声音像磨过砂石:“守望星的余孽,以为躲到这种地方就安全了?上次让你跑了是运气,这次……”他故意顿了顿,刀刃又压进了几分,划破皮肤,渗出血珠,“可没人能救你了。”</p>
被踩在地上的人闷哼一声,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张苍白却依旧凌厉的脸。他紧咬着牙,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手背青筋暴起,却没求饶,只是那双紫色的眼睛里翻涌着不甘,像困在冰里的狼。</p>
“放开他!”少年的声音像被点燃的爆竹,带着未经世事的莽撞。没等少女反应,他已经冲了出去,橙色的身影在雪地里划出道残影,指尖凝聚起耀眼的金色元力,“矢量冲击!”</p>
暗族显然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出现,首当其冲的两个黑衣人被这股力道掀得踉跄后退,撞在身后的岩石上,闷哼出声。被踩在地上的人,趁机翻身躲开,抬头时正好对上少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惧意,只有纯粹的愤怒,像只炸毛的小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p>
“找死!”高瘦的暗族回过神,怒喝一声,挥刀就朝少年砍去。刀风带着刺骨的寒气,显然淬了毒,刀刃划过空气时,连飘落的雪花都被冻成了细小的冰晶。</p>
“小心!”少女的声音紧随而至。深蓝色的刀光像道闪电,精准地格开了暗族的弯刀,“当”的一声脆响,火星在雪地上溅开,烫化了一小片积雪。她站在少年身侧,卫衣帽子滑到脑后,露出束成双马尾的头发,几缕碎发被风吹到脸颊边,沾着细小的雪粒。“护着他。”她低声道,握着刀柄的手一转,刀身泛起层淡蓝的光晕,那是元力凝聚的征兆。</p>
一旁的少年立刻会意,几步冲到格瑞身边,半蹲下身想扶他,却发现对方的手冰得像块铁,而自己的指尖却烫得惊人,金色的元力正不受控制地往格瑞身上涌,像想帮他挡开暗族散发出的阴冷气息。“喂,还能站吗?”他急道,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少女的方向。</p>
少女已经与高瘦的暗族缠斗起来。她的刀法又快又准,不与对方硬拼,只借着地热泉蒸腾的雾气腾挪闪避,每一刀都避实就虚,专挑暗族的破绽下手。刀风扫过之处,积雪被震得飞起,与雾气缠在一起,像在冰坳里掀起了场小型风暴。而少年虽然招式看着稚嫩,元力却异常灼热,像团小太阳,总能在暗族想绕后偷袭格瑞时,及时用矢量箭头挡回去。但总有失算的时候,一支淬毒的暗箭从侧面射来,少年直接用手臂去挡,箭头撞在元力屏障上,“叮”地弹开,他却疼得龇牙咧嘴,依旧死死护在格瑞身前。</p>
高瘦的暗族被少女缠住,渐渐落了下风,他的弯刀几次险些被打飞,斗篷也被划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灰黑色的内衬。另几个暗族见状,对视一眼,想绕过金去攻击格瑞,却被少年用矢量箭头逼得寸步难行。少年呼吸越来越粗重,额头上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在下巴尖凝成小冰珠,可他握着拳头的手却越收越紧,眼里的光丝毫未减。</p>
“撤!”高瘦的暗族见讨不到好,虚晃一招,刀刃擦着少女的耳畔划过,带起几缕碎发。他招呼了一声,几个黑衣人立刻会意,转身就往冰坳外退,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里,只留下几句怨毒的咒骂,被风撕得粉碎。</p>
刀光收敛,金色元力散去。少女收刀入鞘,走到两人面前,额角渗出的细汗瞬间冻成了霜。她看了眼格瑞肩上的伤,那里的黑血已经蔓延到了锁骨,眉头皱得更紧:“蚀心毒,比想象中扩散得快。”</p>
少年刚松了口气,听到这话又紧张起来:“那怎么办?我们带的药够吗?”他扶着格瑞的手臂,才发现对方的身体烫得吓人,像是在发高热,呼吸也越来越微弱。</p>
格瑞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紫色的眼睛里,少女的深蓝色身影和少年的金发渐渐重叠成一团暖光。他想说句“谢谢”,喉咙却像被冻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下一秒,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p>
“喂!你醒醒!”少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吓得声音都变了调。他想把格瑞背起来,却发现对方比看上去重得多,试了两次都没成功,急得直跺脚。</p>
少女蹲下身,探了探格瑞的脉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声音沉了些:“别晃他,毒素影响了心神。先找个背风的地方,我带了压制毒性的草药。”她指了指冰坳深处的一个岩洞,那里有地热泉的支流流过,温度稍高些。</p>
少年点点头,和少女一起架起格瑞往岩洞走。少年的金发被风吹得贴在脸上,少女的深蓝色马尾也散了些,两人的肩膀都沾着雪,却走得很稳。格瑞的银白斗篷拖在地上,沾了不少污泥和雪,可他搭在两人肩上的手,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想抓住什么。</p>
风雪重新将冰坳吞噬,橙色与深蓝色的身影架着个人,慢慢消失在岩洞的阴影里。雪落在他们的脚印上,很快就覆盖了痕迹,仿佛刚才的打斗从未发生过。只有冰坳里残留的一丝元力波动,还在与风雪无声地纠缠,像在诉说着这场短暂却激烈的交锋。地热泉的雾气依旧蒸腾,岩缝里的冰绒草轻轻晃动,叶片上的水珠折射出微光,映着三个年轻人的身影,渐渐隐入温暖的黑暗中。</p>
那两个人又会是谁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