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做了一个很温暖的梦。</p>
那是关于多年前山中朱明[1]祭的梦。</p>
夏日阳光被苍翠绿叶切碎成跳跃光斑，落在他还未长开的背脊上。连风也是暖烘烘的，拂得树叶沙沙作响。虎杖在参天巨树下打盹儿，鼻尖忽而落上一只翅膀带着黑黄纵斑纹的蝴蝶，他抽抽鼻子，睁开眼正好瞅见蝴蝶展翅飞起。除了黑黄斑纹，那蝶的翅端还有着显眼的弯月形红斑。</p>
天性作祟，他追着蝴蝶迈开步伐，一路来到了鸟居林立的参道旁。</p>
蝴蝶扑扇翅膀，虎杖仰头追逐，被参道旁的树根绊倒，结结实实跌进参道，顺着石阶往下打了好几个滚，直到被什么人用有力的双手接住。</p>
虎杖摔得疼痛，朦胧中也不知哪里受了伤，只感觉被放在地上，然后一股温柔的灵力顺着按在自己背上的手流进身躯。那灵力和五条老师不太一样，更加沉稳和内敛，而疼痛被这样尽数抹去。再抬眼，虎杖只见面前是个身着雪白狩衣的男子。</p>
那人戴着立乌帽子，以薄纱敷面，宽大的袖子上绣着雪轮纹，差袴则是少见的千草色。</p>
看这装束，是要穿过参道去出席朱明祭的吧。</p>
五条老师交代过这时节不应惊扰参道上的来客，虎杖自知犯了错，赶紧想躲回林中，苔藓却让他脚底打滑，如何也爬不起来。</p>
来客伸出双手，一手按在虎杖胸膛，一手搂着他的背，将他自地上扶起。</p>
淡淡的好似薄荷的香气窜进虎杖的鼻腔，却又和薄荷不尽相同，夹杂着有些棱角感的辛辣气息。</p>
虽是虎杖从未闻到过的味道，他却觉得很好闻。</p>
方才的蝴蝶不知去哪儿转了一圈，又飞将回来，绕着两人不肯离去。来客抬起手，蝴蝶便停在了他的指尖。</p>
端详一番，敷面的男人喃喃自语般说道：“是虎凤蝶啊，明明早已过了寿命该尽的季节，你为何还在这里……”</p>
虎杖想看清面前之人的脸，隔着敷面却仅能窥见棱角硬朗的下颌线。</p>
于是他壮着胆子，踏上了参道——</p>
“啊！”</p>
痛感自肩部传来，不严重，却足以将虎杖自梦中惊醒。他睁开眼，看到一双修长的腿向自己迈来。再往上看去，映入视线的是他没什么印象的男人。</p>
男人留着浅金色短发，脸颊虽不算瘦削，却因颧骨线明显看起来带着几分疲倦。他走近虎杖蹲下，伸手从他方才传来痛感的部位附近掏出一块碎木屑。</p>
“这块漏掉了啊……”男人自言自语着，起身将那块碎木屑丢进近旁的一堆木头里。隐约可以看出，那堆七零八落的木头原本很可能是……一张床。</p>
虎杖眨眨眼，环顾四周，发现他此刻身处一座木屋之中，再把视线落回自己身上，惊觉大事不妙。</p>
毛茸茸的虎斑纹，有着深黑肉垫的兽类爪子和环状纹路的尾巴。</p>
他……变成了老虎模样。</p>
或者说，他变回了老虎形态。</p>
对了，自己昨天是来白峰山找那个人的，然后呢……天气太冷了，他在山里迷失了方向……好像冻晕过去了……那现在是什么状况？面前的男人是谁？面对如此巨大一只老虎为何波澜不惊？</p>
脑海里浮现的疑问太多，虎杖晃晃脑袋，抖抖四肢想要站起来，四肢一软又跌回原地。</p>
“你应该刚退烧，请别勉强自己。”金发男人从外面的房间拉过一把椅子，在虎杖面前坐下。</p>
“……你是哪位？”老虎瓮声瓮气地开口说话了，似乎是因为鼻塞。</p>
七海神色如常，“七海建人。”</p>
“七海海……”老虎重复一遍他的姓氏，发音莫名多出一个音节。</p>
“是七海。”金发的男人皱皱眉。</p>
虎杖又重复一遍：“七海海。”</p>
算了，由他去吧。七海倒也不是特别介意，他交叉手指，手肘放在膝盖上，压低身子，换了个更方便和趴在地上的老虎说话的姿势，解释了一遍昨天将少年从雪地里救回的经历，接着问道：“除了没什么力气之外，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感觉？”</p>
老虎摇摇头，软乎乎的耳朵毛摇曳着。</p>
“你……不惊讶吗？我变成老虎这件事……”</p>
七海撑直背脊，手掌压在膝盖上，斟酌一番，答道：“是那个吧……你是山神的守护兽吧？”</p>
虎杖那猫科动物的瞳孔变得圆滚滚。</p>
“你知道山神和守护兽？”</p>
“……嗯，我在白峰村长大的，小时候听祖母提起过。”七海摸摸鼻子，“不过白峰山的守护兽不是老虎……”</p>
“我们还在白峰山？”虎杖立刻被“白峰”两个字抓住了注意力。</p>
七海没说话，只是点点头。</p>
虎杖忽而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站起身来，“那、那你知道白峰山神在哪里吗？”</p>
“不知道。”七海根本没思考般秒答道，又补上一句，“抱歉……要不是见到你，这些对我来说不过都是传说。”</p>
老虎失落地垂下尾巴，又趴回地上，下巴枕在交叉的前足上。</p>
七海垂下眼帘，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老虎的前额，软乎的手感从掌心传来。</p>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那语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为了确认。</p>
“……虎杖。对不起，全名不能告诉你。”</p>
但虎杖也没有躲开，任由那只温暖的手停在自己的额头。很奇怪，为什么会有种莫名的安心感？</p>
他还未来得及思考，七海就收回手自椅子上站起身来。</p>
“等你体力恢复了，我就送你下山吧。再过几天……到大晦日的时节，大雪封山，就不好离开了。”</p>
虎杖却急了，“不行，我得找到白峰山神，不然我不走。”他仰起脖子看向站着的七海。</p>
“你找白峰山神做什么？你应该不是他的守护兽吧？”七海把手抱在胸前，依旧垂着眼帘，目光没有与虎杖相交。</p>
“我……我必须见到他。”虎杖抽抽鼻子，他的鼻塞还没好。</p>
“……是吗。”七海背过身往卧室外走去，边走便继续说道，“那你试试看吧，不过大雪之前请你务必离开。”</p>
木屋的地窖里除了成堆的木柴，靠墙的地方还有两个双开门储物柜及一台商用冰柜，存放着不易腐坏的食物，足够两三人度过至少一周。七海沿木质阶梯拾级而下，拉开储物柜，挑了几个肉类和蔬菜罐头，又从最上层翻出没开封的一袋速溶奶粉，确认保质期后抱着这些东西返回了上层的厨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