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阵欢快却在此刻显得极其突兀、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利刃,猛地劈开了这片宁静。是刘耀文放在柜台上的旧款手机响了,屏幕闪烁着陌生的号码。</p>
“叮铃铃铃——!”</p>
这声音对宋亚轩而言,不啻于一道惊雷。他被吓得浑身剧烈一颤,几乎是弹跳着从那片给予他安慰的光斑里坐了起来,毯子从肩头滑落也浑然不觉。他脸上瞬间褪去了血色,惊慌失措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那个正在吵闹的小方块,然后又猛地转向刘耀文,眼神里充满了小动物般的惊恐和无助,清晰地写着“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才会引来这样的声响”的惶惑。</p>
刘耀文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是对宋亚轩的反应,而是对这通不合时宜、打破了他店里某种微妙平衡的电话。他放下抹布,大步走过去,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直接按下了侧边的静音键。那刺耳的、执拗的铃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p>
世界重新恢复了安静,甚至比之前更静,因为连那点细微的摩擦声都停止了。</p>
但宋亚轩还僵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毯子的一角,指节泛白,显然没从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中完全回神。他眼中的恐惧尚未褪去,像受惊的涟漪,一圈圈地荡漾开。</p>
刘耀文看着他这副样子,那紧绷的、带着脆弱感的后颈线条,鬼使神差地,一个念头掠过脑海。他再次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地点按了几下,关闭了来电提示音,然后,他打开了手机里某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本地音乐播放器,里面只有寥寥几首不知何时下载的纯音乐。他选了一首旋律轻柔、舒缓的,像是用钢琴模拟出的溪流声,又混合着若有若无的、如同月下潮汐般的电子音效。</p>
然后,他朝着宋亚轩的方向,将手机屏幕朝上,轻轻放在了柜台边缘,确保音乐声能清晰地传过去。</p>
一阵极其轻柔、舒缓的纯音乐从手机里流淌出来,像清凉甘冽的山间溪流缓缓漫过卵石,又像温柔静谧的月下潮汐一遍遍抚慰着沙滩,它并不激昂,也不悲伤,只是平和地、持续地充盈了店内的空间,巧妙地覆盖了之前铃声带来的尖锐余悸。</p>
宋亚轩愣住了。他怔怔地听着这陌生的、却奇异地抚慰人心的旋律,大眼睛里充满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他看向柜台上的方块,又看向刘耀文,眼神里的恐惧像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困惑和……一点点受宠若惊的试探。</p>
刘耀文已经背过身去,重新拿起抹布,开始更加用力地擦拭着那块早已光可鉴人的操作台,只留给他一个看似冷漠、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宽阔背影,仿佛刚才那个用音乐安抚他的举动,只是他一时兴起,或者纯粹是为了驱散那通电话带来的烦躁,与他宋亚轩毫无关系。</p>
音乐声不大,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店里过于沉重的沉寂,也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宋亚轩因受惊而急促的心跳和紧绷的神经。那旋律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让他想起深海之下,那些随着洋流缓慢摇曳的巨大海藻林,安宁,而又充满生命本身的律动。</p>
他慢慢地、慢慢地重新蜷缩回那片菱形的阳光里,这一次,动作不再那么僵硬。他拉过毯子,将下半张脸深深地埋了进去,鼻尖萦绕着上面属于刘耀文身上淡淡的烟草、果木熏香,以及阳光曝晒后混合的味道。这气息不再让他感到纯粹的害怕,反而带上了一种复杂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一次次飘向柜台那个正播放着音乐的小小方块。</p>
这个人类……这个捕获他、禁锢他、沉默得像块礁石的人类,好像,真的不会伤害他。</p>
他甚至,好像有一点点……注意到了他的恐惧?并且,用这种方式,表达了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p>
这个念头让宋亚轩的心跳漏了一拍,与音乐的节奏瞬间错开。他赶紧摇了摇头,把这个“危险”的想法用力甩出去。不能这样想,他是囚禁自己的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依赖和错觉,是在这种处境下最致命的毒药。</p>
而背对着他的刘耀文,听着身后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知道那个小东西大概又在暖意和音乐的双重安抚下,放松地睡着了。他停下那毫无意义的、反复擦拭的动作,低头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沾着些许酱料和鱼腥味的手指——这双习惯于处理死亡和腌制的手。然后,他微微侧头,视线掠过肩膀,透过金属柜面模糊不清的反光,看着角落里那一团蜷缩着的、沐浴在光和音乐中的小小身影。阳光在他浅色的发丝上跳跃,毯子下的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一幅突然变得生动而柔软的静物画。</p>
一种陌生的、近乎宁静的,甚至带着一丝微弱满足感的感觉,像深海中最柔韧的水草,悄然缠绕上他冷硬的心。这种感觉很陌生,并不令人讨厌,甚至……有点让人上瘾。他依旧没有回头,维持着那份看似无动于衷的姿态。</p>
只是那首轻柔的纯音乐,在略显空旷的店里,被设置了单曲循环,不厌其烦地,反复播放了一整个下午。直到窗外的光线逐渐偏移,那片菱形的光斑悄然消失,音乐依旧在流淌,像一个无声的守护,陪伴着角落里那个沉入梦乡的、来自深海的秘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