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里飘着淡淡的苦味,是艾草和星根的味道,和青禾以前熬的一模一样。筱竹接过,一口饮尽。苦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口的滞涩。</p>
“老爷子……”她放下碗,声音还有些轻,“是怎么走的?”</p>
老侍从的眼眶红了:“200年前,第一场凹凸大赛,老爷子说要去看看,带着青禾姑娘和春桃姑娘就走了。后来……后来只传回来消息,说他们在碎星渊引爆了元力核心,把暗族的主力引开了……”</p>
碎星渊……筱竹握着药碗的手指紧了紧,碗沿硌得掌心生疼。她知道那个地方,爷爷的星图上,那里被标着最危险的红圈,说那里的星云会吞噬一切元力,连创世神的神力都要退避三分。</p>
“春桃姑娘是第250年走的,”老侍从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守着这星兰圃,等了一年,身子熬坏了,临去前还抓着我的手说,让我好好照看这些花,说小姐最喜欢星兰了。”</p>
阳光穿过星兰的花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筱竹望着那些影,突然说不出话来。</p>
隔日,筱竹开始在听雪殿里走动。她去了演武场,青石板上的鞭痕还在,只是长了层薄薄的青苔;她去了藏书阁,爷爷批注过的星图还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的墨迹已有些褪色;她去了厨房,灶台上的铜锅擦得锃亮,是春桃以前总用来熬星麦粥的。</p>
每到一处,都像在触碰记忆的碎片。这些碎片明明带着温度,却在她握紧时,化作冰冷的星尘。</p>
创世神来看过她两次,每次都只是坐一会儿,陪她喝杯星花茶,不说往事,只聊些潮霜星的近况。他说冰川的边缘长出了新的星草,说地脉的元力比以前更稳了,说远处的伴星最近总在夜里闪着红光,像是在传递什么讯息。</p>
筱竹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她知道创世神是在等她缓过来,像小时候她摔了跤,爷爷从不会立刻扶她,只是蹲在旁边,等她自己站起来。</p>
黄昏时她走到了听雪殿的最高处——望星台。这里是爷爷最爱来的地方,台上摆着架星象仪,是用整块星痕晶打磨而成的,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星轨 ……</p>
潮霜星的新雪落了整整三日,听雪殿的琉璃瓦上积着层蓬松的白,像撒了把碾碎的星砂。筱竹推开闭关殿的玉门时,一片雪花恰好落在她鼻尖,凉丝丝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惊得檐下的星雀扑棱棱飞起来,抖落的雪沫子溅了她一肩。</p>
“啧,还是这么不经冻。”她抬手掸掉肩上的雪,素白的长袍下摆扫过门槛上的冰棱,带起一串细碎的冰晶。闭关阵法的光晕在她身后缓缓消散,露出殿内凝结了百年的霜花,细看竟像极了星兰绽放的模样。</p>
老侍从早在殿外候着,捧着件绣满星纹的厚披风,见她出来,浑浊的眼睛亮得像淬了光:“小姐,您可算出来了!老奴给您炖了百年雪参汤,温在玉炉上呢,还热着。”</p>
筱竹没接披风,反而往雪地里踩了踩,靴底碾过积雪的声音咯吱作响,像首不成调的小曲。“不急,”她仰头接了片雪花,舌尖尝到点清冽的甜,“我先去看看星兰圃。”</p>
星兰圃在听雪殿的东角,百年前她闭关时,亲手栽下的第一株星兰如今已爬满了竹架,只是此刻被雪压着,墨绿的叶片蜷曲着,倒像群缩在暖窝里的星兽。她蹲下身,指尖的冰蓝元力轻轻拂过叶片,雪沫子簌簌落下,露出叶尖一点嫩黄的新芽。</p>
“醒得倒是早。”她笑了,眼尾弯起的弧度像月牙,“等开春了,给你们换个大点的竹架。”</p>
老侍从跟在后面,絮絮叨叨地说:“小姐您不知道,这百年里啊,星兰圃遭过三次暴雪,两次星震,老奴都以为它们活不成了,可转年开春,照样冒出新芽来,跟您小时候似的,犟得很。”</p>
筱竹没接话,伸手去够竹架最高处的枯枝,指尖刚碰到,就听见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雪地里的脚印深而规整,不像是听雪殿的人。她回头,看见创世神站在圃外的石桥上,长袍在白雪里格外显眼,周身的星轨光晕让飘落的雪花在他身前寸寸消融。</p>
“醒了?”创世神的声音像浸过清泉,带着种跨越时光的温润,目光落在她沾着雪沫的发梢上,“看来阵法没亏待你,元力凝实了不少。”</p>
筱竹挑眉,拍掉手上的雪,故意往石桌上一坐,裙摆铺开遮住半张石桌:“托您的福,没死在里面。”她晃着腿,靴底的冰碴子掉在地上,叮当作响,“不过话说回来,父亲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来我这小破殿?总不会是来看我家星兰的吧?”</p>
创世神走到石桌旁,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冰蓝的星象仪突然从桌面升起,晶面上映出繁复的星轨图,其中碎星渊的位置正泛着暗沉的红光,像块生了锈的铁。“找你有事。”他指尖划过晶面,红光的范围突然扩大,“第二场凹凸大赛要开始了,碎星渊的混沌气息在躁动,需要人去镇场。”</p>
筱竹的视线在晶面上扫了一圈,指尖无意识地戳着晶面边缘的星纹:“镇场?找星际联盟的人去啊,他们不是养着一群号称‘最强战士’的家伙吗?我刚出来,还没来得及……”</p>
她掰着手指头数,语速快得像蹦豆子:“还没去后山摘今年的第一茬冰晶果,没去星湖看冰鲤洄游,没听老侍从讲完他那拖了百年的故事,哦对了,春桃当年留下的绣架还在不在?我答应过她,出关了要跟她学绣星兽的,虽然她绣的星兽总被我嘲笑像歪脖子鸡……”</p>
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指尖在晶面上划出浅痕,冰蓝的元力顺着痕迹漫开,在碎星渊的红光边缘微微震颤,像在抗拒那片星域的气息。</p>
“不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尾音里还沾着点刚出关的慵懒,“听着就累。”</p>
创世神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想起百年前,这丫头为了躲芬格尔老爷子的晨练,钻进星兰圃的竹架里,抱着星兰假装自己是株草,结果被露水打湿了头发,回来时冻得直打喷嚏,却还嘴硬说“星兰比师父的剑有趣多了”。</p>
“大赛里也有好玩的。”他循循善诱,指尖在星象仪上轻点,调出段影像。火山群里,岩浆咕嘟冒泡,火红色的莲花在岩浆上绽放,花瓣边缘泛着金边;深海沟中,荧光鱼群围着参赛者的元力光球跳舞,形成流动的光带;漂浮的星岛上,昼夜交替快得像翻书,前一刻还是漫天星辰,下一刻就朝阳喷薄。</p>
“你看这火莲,”创世神指着影像,“芬格尔当年在火山星执行任务,偷回来过一颗种子,种在听雪殿的暖房里,结果只长出片叶子就枯了,他还惋惜了好久,说没亲眼见过盛开的样子。”</p>
筱竹的目光在火莲上停了停,又很快移开,哼了一声:“再好看,不还是要打打杀杀?听说参赛者要做任务,要抢积分,还要遵守一堆规矩,我连听雪殿的晨练规矩都嫌麻烦,才不要去受那份罪。”</p>
她想起小时候偷溜出听雪殿,被爷爷抓回来罚抄《星轨守则》的日子。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文看得她头昏脑涨,最后还是青禾替她抄了大半,春桃又在旁边画了些啃着星麦饼的小星兽,才让那本守则变得不那么枯燥。</p>
“你爷爷当年可是主动要去的。”创世神的声音里带着点怀念,“他说大赛是最热闹的地方,能见到全宇宙最有趣的人。有次他回来,跟我们讲有个参赛者能用元力种出会唱歌的花,还有个参赛者的宠物是只长着翅膀的猪,逗得你抱着他的胳膊笑了半天,非要他带你去见那只猪。”</p>
筱竹的耳根有点红,梗着脖子反驳:“那是我年幼无知!再说了,爷爷他们已经把暗族打退了,现在又冒出些残部,自有创世神您和星际联盟盯着,哪用得着我这个刚出关的‘闲人’?”</p>
她特意加重了“闲人”两个字,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披风的系带。</p>
创世神没再劝,只是从袖中摸出个小小的木盒,放在星象仪旁。木盒是星木做的,上面刻着朵歪歪扭扭的星兰,花瓣东倒西歪。</p>
“这是芬格尔老爷子留给你的。”他说,“他说,如果你不想去,就把这个烧了;如果想去,就带着它。”</p>
筱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打开了盒子。里面没有剑谱,没有星图,只有半块星麦饼,饼已经干硬发黑,边缘却还能看出被牙咬过的痕迹,当时她咬了一口说“太硬了”,随手放在了爷爷的工具箱上,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p>
“这是你闭关前一天,非要拉着他烤的星麦饼。”创世神的声音很轻,“他说你当时烤糊了,哭着闹着要再烤一次,结果被青禾拉去练鞭,这半块就一直留在他怀里,直到……”</p>
直到碎星渊那场混战,他再也没回来。</p>
筱竹捏着那半块饼,指腹被硌得生疼,却舍不得放下。饼上的牙印浅浅的,像条小小的沟,里面仿佛还藏着百年前的麦香。</p>
“我还是不去。”她把饼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声音有点闷,“爷爷要是真想让我去,就该亲自来跟我说。现在他不在了,我想做什么,得自己说了算。”</p>
说完,她站起身,往殿内走去,长袍扫过星象仪的晶面,带起的风让碎星渊的红光晃了晃,像在叹息。</p>
接下来的几日,筱竹果然把自己当成了“闲人”。</p>
清晨她会赖床到日上三竿,老侍从在殿外喊“小姐该起了”,她就把头埋进被窝里,闷声闷气地说“再睡半个时辰,星兰还没醒呢”。等她终于起来,第一桩事就是去星兰圃,蹲在雪地里看那些被她用元力催醒的嫩芽,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跟它们聊天。</p>
“你这芽儿长得歪了,得往东边挪挪,那里的阳光最暖。”</p>
“你怎么还没冒头?是不是昨晚又偷懒了?”</p>
老侍从站在旁边,看得直乐:“小姐,您跟花说什么呢?它们听得懂吗?”</p>
筱竹回头瞪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它们懂的,只是不想理你这个老古董。”</p>
上午她会溜进厨房,缠着厨子教她烤星麦饼。面粉沾了满脸,炭火烧得太旺,烤出来的饼黑乎乎的,咬一口能硌掉牙。可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边笑,说比爷爷当年烤的还难吃,逗得厨子直乐。</p>
“小姐您这手艺,跟当年的春桃姑娘有得一拼。”厨子笑着递过块新烤的白饼,“春桃姑娘当年学烤饼,把厨房的蒸笼都烧了,老殿主气得吹胡子瞪眼,最后还是笑着把她烤的焦饼全吃了。”</p>
筱竹的动作顿了顿,把手里的焦饼掰了一半,放在灶台的角落:“给春桃留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