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些被击倒在地的残骸并未失去行动能力:四肢还算完整的自倒地之处立刻爬了起来,即便只剩断肢的也拖着身子继续挪动;更有些被虎杖撕碎到只剩头颅的,用脸颊蹭着雪地也要蠕动着前进,于纯白上留下歪歪扭扭的一道长长血痕。它们奔赴的方向一成不变,正是虎杖所站的注连绳缺口。</p>
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虎杖累得气喘吁吁,加之此前在山中行走许久,他渐渐开始体力不支。但他不愿让自己的莽撞酿成更大过错——谁知道这些尸骸到底有何目的呢?</p>
在自己大口喘气的声响与呼啸的风声中,虎杖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p>
那是自己的全名。</p>
怎么可能?一定是幻听……知晓自己全名的人——</p>
“虎杖悠仁!”</p>
虎杖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他的睫毛上溅满了尸骸留下的血污,但视线从未如此清晰。</p>
金发的男人手握一柄他叫不出名字的短刀,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前,抬手间无数尸骸就于半空中断裂,落在雪地上后便再无动静。血污溅在男人的脸颊和身上,染红浅驼色的毛衣,连内里的衬衫都浸透了。</p>
是七海。</p>
不对,是七海吗?七海怎么会……</p>
虎杖连呼吸都要停滞了,呆在原地。</p>
“不要放松警惕!虎杖悠仁!”</p>
男人在叫着自己的名字。那唯有一人知道的真名。</p>
他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就这样和记忆中的白峰山神重合在一起。虎杖心中咯噔一声,竟双膝发软,跪倒在地。</p>
原来自己没有猜错。可是,为什么?</p>
强烈的震惊让虎杖动弹不得,就在此时一只熊的尸骸抬起巨掌朝他挥去,七海用没握刀的左手意图挡住攻势,却未能完全阻止,只堪堪让虎杖不至被抓伤。熊的肘部击在了虎杖的额际,力道之大令他头脑昏沉,向地面倒去。</p>
意识变得模糊,虎杖感觉自己被七海回身接住,但周遭的景象逐渐陷入黑暗。</p>
七海怒吼了一句什么,尸骸的攻势忽然停止了,而后一个虎杖不曾听过的声音开始跟七海交谈,但他耳中因撞击嗡嗡发响,根本听不清楚对话的内容。</p>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虎杖只恍惚听到七海喃喃自语般说了一句:“死亡也不是归于无,而只是以另外一种状态存在于表象世界中。”[3]</p>
再次醒来,虎杖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木屋之中。</p>
他躺在温暖的被褥里,半兽化并未完全解除。手掌恢复成人类模样,但耳朵和尾巴还显露在外。周身被仔细擦过,换上了干爽舒适的衣物,衣袖和裤腿都有些长,应该是七海的。</p>
虎杖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句子是:七海海在哪里?他坐起来,揉揉还有些发痛的额头。</p>
已经不需要更多猜想,七海的身份昭然若揭。尽管还有些疑问的答案如被掩于白雪之下,暂时寻不到,但不妨碍虎杖此刻迫切想要见到七海的心情。</p>
他从被褥里爬起,摇摇晃晃走出卧室,环顾四周。</p>
起居室里的壁炉依旧烧得旺盛,沙发上丢着七海这几天看的书,长桌上放着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水,颜色是触目惊心的红。</p>
虎杖转转脖子,看到通向阁楼的地方架着木梯。</p>
事到如今,那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p>
遵循直觉,虎杖攀上了梯子。阁楼的门竟没有锁,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银白微光。</p>
虎杖吞了口口水,尾巴不自觉地翘了起来,他不安地动动耳朵,推开了那扇轻飘飘的木门。</p>
呈现在眼前的是塞满了古文书籍的书架和贴着符咒的诸多祭器。书架旁拉开的背包里躺着方才七海用过的刀,血迹已经被擦干净。阁楼地板的中心有一处发出银白光辉的阵法。那光辉宽柔沉静,透出的神力与虎杖记忆中如出一辙。</p>
靠近阁楼矮窗的地方还立着一个衣桁,挂着一件绣着雪轮纹的洁白狩衣——是虎杖见过无数次的那件狩衣。</p>
面前的一切为虎杖的猜测盖章定论,他站在原地,辨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直到身后的门发出嘎吱声响,才挺直脊背转过身去。</p>
“虎杖君。”</p>
没有责备,也没有数落,七海建人只是静静站在门口,语气平和地唤了一声。</p>
他脱掉了毛衣,但衬衫的袖口和衣领上依旧沾着血污,头发乱糟糟的,线条坚毅的面庞上还有几点没擦干净的暗红色,看上去很是狼狈。</p>
“小虎。”七海换了个叫法。</p>
盛夏的蝉鸣伴着这句呼唤在虎杖脑海中炸开。少年皱皱鼻子,似有似无的熟悉气味萦绕鼻端,像薄荷,却又不是。</p>
虎杖向前跨了一步,又迟疑着退后半步。</p>
“……虎杖悠仁。”七海沉吟了一下,这次是逐字地缓慢吐出音节,像是在老式打字机上用力敲下每个字母,每一下都撞在虎杖胸口。</p>
“七海海!”虎杖这才大步向前跨去,不当心踩到过长的裤脚,猛地跌进七海怀里,把他撞得一个踉跄。</p>
但那胸膛温暖坚实,一如往常。一如那无数个夏日。</p>
七海没有迟疑,抬起手环住了虎杖的背。他的手掌还是那样宽厚,轻柔地覆上虎杖颤抖的后背。</p>
“七海海……七海海……我……”</p>
少年的泪水涌出眼眶,夹杂着太多情绪。他有许多话想跟七海讲,到了喉头却化作呜咽,只能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他双手抓得七海衬衣背后皱做一团,指尖用力到快穿透布料,毛茸茸的虎耳蹭在七海的颈际,尾巴抑制不住地左右晃动着。</p>
风还在拍打着矮窗,玻璃在木质窗棂间抖动,框框作响。日光早已隐去锋芒,只余阵法的银辉映在两人身上,给他们的轮廓笼罩上柔和的光。</p>
七海的声线低沉,但如落在虎杖背上的手掌一样温厚。</p>
“你找到我了。”</p>